伯德自从坐上联盟官员的位置后,还是第一次被枪指着。
他将暴躁的脾气收敛到极致,生怕惹怒眼前这只联盟亲手豢养出来的怪物。
眼下牌局被掀,陆惟生一人手握真理,破局重担落到卫昭和伯德肩上。
要么拉新人入局洗牌重开,要么乖乖把筹码拱手相让拍屁股离场。
毋庸置疑,两人都选择摇人下场。
卫昭被卡着脖子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神示意伯德说话。
奈何陆惟生端枪的手稳到离谱,准星始终固定在伯德眉心, 眼底一丝多余的感情也无,仿佛只要一个起心动念,就能在他脑袋上开出一枚漆黑的血洞。
伯德在心底默念三遍祷告祝词,心一横,颤巍巍开口:“陆队长,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对大家都好。”
陆惟生挑眉,但不言。
伯德咬牙继续,“三百万西洲币毕竟是卫家支付,不如让卫少校先联系卫家谈一谈,期间如果衍生出新的条件,联盟愿意无条件配合,你看这样如何?”
卫昭强忍着不适,努力点头。
表示自己和伯德是同样的想法。
陆惟生垂眸思索,但久久不给出正面回答。
失权的二人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完成了情绪同调,从恐惧逐渐滑向万念俱灰的深渊,距离崩溃一步之遥。
但陆惟生偏偏掐准了濒临崩溃的一瞬间——
毫无征兆地松开卫昭的脖子,同时将枪收回后插\/入腰间枪套。
危机解除。
新鲜空气猛得冲入卫昭的喉咙,他压抑着急咳两声,抬头一看,伯德因为冻结反应僵在座位上一动都不敢动。
这算是精神层面的第一次驯化。
等卫昭和伯德心绪平稳下来一点,陆惟生忽然走到门边,拎起桌腿,小腿辅助着撑了一把,“哐”得将圆桌翻回原来的位置。
两人又被吓到,面面相觑,想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
这一回,他们开始学着看陆惟生的脸色。
确认陆惟生脸色如常,卫昭试图再次建立谈判信任,嘴刚一张开,门“吱嘎”一声被拉开。
虞衡拎着一只银质掐丝茶壶走进来,里面泡着清火的绿茶,另一只手勾了三只洗干净的玻璃杯,按照陆惟生、伯德、卫昭的顺序依次摆在三人面前。
潜移默化间完成了价值排序。
“不好意思啊二位,生哥早就让我安排茶水,结果地方偏僻,找茶叶找了好一会儿,现在才端上来,慢用哈,需要添水随时叫我。”
斟满第一杯后,虞衡优雅撤离。
陆惟生坐回主位,深灰色西装配上不那么规整的黑色衬衫,单手执起透明玻璃杯,满身凶煞之气悄然隐没,整个人看起来矜贵至极。
仿佛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幻觉。
陆惟生抿了口茶,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淡淡开口,“想说什么,说吧。”
三次沉默,两次打断,最后一次主动相邀。
卫昭和伯德几乎是下意识就惶恐起来,字斟句酌,态度透着点卑微,“陆队长,劳烦你给我点时间,我给卫家去个电话。”
“先喝茶,喝完再联系。”
陆惟生看着玻璃杯里的碧绿茶汤,叶片舒卷,茶香馥郁,任谁都知道这茶绝对不便宜。
如果不喝,那就是不给面子,是暴殄天物。
伯德顶不住,率先端起来喝了一口。
但卫昭轻易不愿意喝,他懂一点东洲的礼仪,知道喝茶这件事有交易谈成的意思。
他咬咬牙,再次放低身段,恳求道:“陆队长,你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说服卫家支付这三百万西洲币,就算谈不成,我也会尽力争取最多的赔偿,如何?”
陆惟生吹着茶沫,头都没抬。
“你告诉卫家,三百万买卫云平安回家的机会很值当,不愿意也没关系,就让她继续留在Gasoline做我的队员,刚好我手头有大把高危任务等着她去执行。”
“好……”
卫昭应了一声,起身推门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虞衡周弥光等人分守四周,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这会儿倒是满身肃杀之气,看向卫昭的目光没有恶意,但绝对称不上友善。
房间里,伯德把少了一半茶水的玻璃杯放回桌上。
陆惟生提壶给他斟茶。
吓得伯德站起来给他鞠了一躬。
在西洲,立刻把对方斟满的茶喝掉是一种礼貌,伯德遵循礼仪,端起来就想喝,却被陆惟生伸手盖住了杯口。
“?”
伯德不明白男子的意思。
陆惟生眼神懒洋洋的,只说了一个字,“烫。”
“哦、哦。”伯德松了口气,坐回椅子里。
结果屁股刚挨上板凳,陆惟生就单独拆了副牌,挑出里面两张绘有小丑的王炸牌直愣愣砸在伯德脸上,“撒鲁克逊分走了三千万的一半,这次派你来替他摆平这件事,私底下给你多少酬劳?”
“!”
伯德眼睛突然瞪大,眼珠周围一圈都是大面积的眼白,看起来像是惊悚片里受到丁点惊吓就会挂掉的炮灰角色。
“不会连十万新松币都没有吧。”
“……”
“呵。”陆惟生轻笑。
这声笑意味不明,但落在伯德耳朵里多少带了些嘲笑的意味。
伯德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陆惟生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玻璃杯,像是在闲聊,“粗略算算,撒鲁克逊压你一头应该有四年时间了?”
“嗯、差不多。”伯德心不在焉。
“想取代他吗?”
“……”
伯德口干舌燥,也不管茶水烫不烫,端起来就往嘴里灌,毫不意外被烫破舌面,疼得他心烦意乱,脑袋里想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取代?”
说完再想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听说撒鲁克逊年后要去北洲参加菲诺城的拍卖会,一千五百万新松币,应该能买不少东西……让他有去无回,顺便独吞这笔钱怎么样?”
陆惟生轻描淡写地甩出这么一句话。
正是这句话,将伯德内心沉睡的**野心尽数勾起——
真正的联盟高位、端坐听证会前三席的荣耀、与各洲分坐一桌的权力、众人的仰望,或许这些,才是他无趣后半生的椿\/药。
伯德的眼神灼热起来。
可惜他的遐想以一种突兀的方式被打断。
“可以喝了。”
“什么?”
陆惟生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手支着下巴,闭眼假寐,“我说茶,可以喝了。”
……
又过了片刻,卫昭打完电话回到房间。
陆惟生抬眸看他,用挑眉代替问话。
卫昭压下心头的屈辱感,握紧了手机,“三百万西洲币没问题,但我们有一项附加条件需要联盟的帮忙。”
“说。”
“我今天就带阿云走,不坐公共航班,我们申请联盟的私人运输飞机送我们离开,登机前支付三百万。”
“付清三百万我放你们离开工业园。”
“陆队长,在联盟批准放行前,卫家是不会同意打款的。”
陆惟生看向伯德,“去联系撒鲁克逊,一个小时内释出退队申请和出境许可,我线上签章。”
“交给我。”伯德回答。
卫昭一愣,心想伯德做事向来瞻前顾后,最喜欢消极应对,怎么突然变得积极起来。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小时后,两份文件顺利完成签章。
原本陆惟生的权限只能查看退队申请,但伯德出于投诚心理,把另一份也展示了出来。
于是,陆惟生轻松得到了“私人运输飞机将通过联盟内部机场正式飞离新松境,预计于当地时间下午两点落地格罗机场”的信息。
至此——
陆惟生得到三百万。
卫昭完成母亲的任务,成功将卫云带回西洲。
撒鲁克逊保住了一千五百万,而伯德则是获得一个做梦的机会。
共赢局面达成。
好笑的是,除了陆惟生,所有人都天真地以为单场游戏结束了。
*
西洲,道尔顿旧街区。
灯火通明的拳馆里,高仲芳接到来自新松的一通电话。
电话屏幕上闪动着虞衡的名字,高仲芳觉得稀奇,扔了拳套走到隔音休息室,按下接听键。
“哟,虞衡?怎么,打电话过来拜早年?”
“生哥有事找你。”
高仲芳一愣,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清了清嗓子,“喂,生哥。”
“博塔斯的事情先放一放,下午两点去格罗机场私人停机坪劫一个人,信息资料一会儿虞衡发给你,到手后关去偏僻的地方,等我下次去西洲处理。”
“没问题,关押期间什么待遇?”
“不死就行。”
“明白。”
“沈流云在拳馆吗?”
“在是在,但他开了一个通宵的会,估摸着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高仲芳穿过一片开阔的厅堂,走入一条静谧的走廊,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乍一看仿佛走进了五星级酒店的高层客房区。
“把他喊起来,我有事情找他。”
“行,我快到他房门口了。”
高仲芳身型健硕,但走路却是无声,他在沈流云房门口停下,抬手敲了敲房门。
敲击声很有规律,像是某种暗号。
沈流云冷不丁被吵醒,本来有些烦躁,但在听到这串敲门声时眉目忽得一沉,翻身下床开门,“生哥找我?”
“喏,电话。”
沈流云二话不说接过来,喊了声“生哥”。
陆惟生站在潮湿的二楼连廊,看着卫云被卫昭押上车。
女子挣扎着不肯走,嘴里嚷着“让我再见生哥一面”,卫昭被迫只能像押送犯人一样反剪了她的双手,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推进了后排车座。
哭叫声隔着关死的车窗传入耳中。
陆惟生眸光淡漠如斯,不起一丝波澜。
“这一届世界财团高峰经济论坛会时间地点是不是还没有确定?”
“没错。”
“时间地点我来定,在这之前可以先放一点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这一届经济论坛会,云界财团董事长将亲自参会。”
“好的……啊???”
沈流云这一嗓子把守在门口的高仲芳吓了一跳,男子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沈流云摇摇头,意思是让他先别问。
“有什么问题吗?”陆惟生皱眉。
“没、没有,但是生哥,”沈流云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消息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五脏六腑都难以消化的无措感,“你确定要在还没和Gasoline切割干净的时候公布身份吗?”
“不仅是我着急,恐怕联盟那边也等不了多久了。”
陆惟生再次投下一枚惊雷,将沈流云炸得半天回不过神。
半晌,沈流云看了门口一眼,转身往衣帽间走,一边压低嗓音道:“生哥,如果实在危险的话,不如让高仲芳带人去新松保护你吧,各洲零零散散的事情,我随便找几支没有利害关系的雇佣军队去做就行……”
“不用,让高仲芳做好手头的事情,联盟大概率不会在新松对我下手。”
“不在新松下手,那会在……”
沈流云忽然愣住。
陆惟生原本还想交代几句,余光瞥见苍芙从诊疗室溜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关押犯罪者的审讯室。
“公布身份的事情,你找祝康莉办,从今日起我会启用董事长内部账号,有什么事情随时发消息给我。”
说完,陆惟生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虞衡,快步朝楼梯间走去。
同一时间,沈流云把手机还给高仲芳,神色恍惚间掺杂着一丝凝重。
信息量太大,他需要花点时间吸收。
“什么情况?”高仲芳问。
“没什么。”
沈流云说着就要关门,但关到一半又停住。
他抬眸看向高仲芳,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然后倏得伸手将高仲芳扯进玄关,紧接着砰得关上门。
房间里,面对高仲芳疑惑的表情,沈流云直言不讳,“联盟可能要对生哥下手了。”
“什么???”
高仲芳没比沈流云好到哪里去,大惊之下僵在原地,仿佛生根般动弹不得。
“生哥准备公开云界财团董事长的身份与之抗衡,但我觉得这是一步险棋。”
高仲芳只懂打打杀杀,对肉搏之外的博弈一窍不通。
他盯着沈流云,脸上笼罩着一股傻气。
沈流云扶额,“我的意思是,虞衡应该最清楚生哥有哪些任务,我们最好单线联系他,额外制定一套应急计划出来,未来一段时间,你记着不要把所有人都派出去,要留一部分灵活机动,明白吗?”
“行,”这话高仲芳能听懂,不过他有一个疑问,“但是沈哥,就我们仨能行吗?”
闻言,沈流云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过于重大,知道的人太多不好,但如果虞衡之前和我们八卦的事情是真的话,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参与进来……”
“谁?”高仲芳好奇。
“苍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