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传 第十一章 重聚（四）

皇后杨艳的死成全了潘岳与杨容姬的姻缘，也成全了另一家人的富贵，那就是杨艳的叔父杨骏一家。

为了杜绝贵嫔胡芳成为皇后的可能性，弥留之际的杨艳抓住司马炎的手，要他答应册立自己的堂妹杨芷为皇后。杨芷年少貌美，性格又温婉可人，杨芷想来想去，这实在是保全自己身后哀荣和太子地位的最佳人选。

面对发妻最后的请求，天子司马炎含泪答应。虽然按照礼制司马炎也需要为杨艳服丧一年后才可以册立新后，但朝廷已经降旨将杨芷的父亲杨骏从高陆县令任上调回洛阳，升任为镇军将军，杨芷即将成为新皇后的事情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想到女儿即将成为新皇后，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杨芷的母亲庞氏。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庞氏就笑得合不拢嘴，颠颠儿地跑到女儿的闺房，向她通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我当皇后？”正在窗边看着一枚华胜发呆的杨芷似乎没有听清楚母亲的话，呆呆地重复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除了我的女儿谁还有这样一步登天的福气？”庞氏喜滋滋地转着圈，手舞足蹈。

“那……潘家呢？”杨芷忽然问。

“什么潘家？”庞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上次你二哥杨禹去潘家提亲，幸亏潘岳没答应。哼，我女儿是大富大贵的命，他们潘家门第又不高，哪里消受得起！”

见杨芷只是死死攥着手心中的华胜不说话，庞氏忽然一把将那金箔镂刻的华胜夺了过来。她见上面镌刻的乃是一个驾车的年轻男子，便狠狠将那华胜一掰，从窗户扔了出去：“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道。不过你还是收了心吧，等以后你进了宫母仪天下，这种幼稚的念头更是提都不能再提，知道了吗？”

杨芷一向性格软弱，被母亲这么一斥责，只能含泪点了点头。她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茶饭不思，渐渐消瘦，到最后竟衰弱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杨芷之父杨骏从高陆县欢天喜地地回到洛阳家中时，见宝贝女儿病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大惊失色。他知道杨氏一门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连忙叫来妻子庞氏，责怪她没有好好照顾杨芷。

庞氏将女儿的心病告诉了杨骏，将杨骏唬得一跳：“这件事千万不能外传，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一家还能活命吗？”

“我哪里敢声张，只能请医用药罢了。”庞氏无奈，“要不老爷去劝一劝她？”

杨骏又哪里会劝怀春少女，只能左一句“现在也不知多少人在嫉妒我们杨家，千万不能让人抓住一点把柄”，右一句“保重身体，等着日后尽享荣华富贵”。他说得口干舌燥，杨芷却只是木头人一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杨骏无法，却又知道杨芷的心事不能外传，甚至连自家人都不敢点破。他和弟弟杨珧杨济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在洛阳城内广求名医，为女儿治病。

大夫流水价来了不少，却对杨芷的情况无能为力。眼看着女儿一天天枯萎下去，杨骏正急得无法，忽听仆从禀告有人奉琅琊王之命，前来为小姐看诊。

杨骏一听，连忙让仆人将来客引入府中。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并非大夫，而是一个身穿绛红纱袍，俊美飘逸的年轻术士。

“五斗米道金真天师孙秀，拜见杨将军。”孙秀见杨骏面带狐疑，施礼笑道，“早听琅琊王提起杨将军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来司马伦虽然刻意结交后族杨氏，礼物送了不少，却多是送给杨家最杰出的人物杨珧和杨济。杨骏虽然是杨珧杨济的兄长，但才干平庸，仕途不畅，若非杨济杨珧没有适龄的女儿备嫁，只怕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不过如今杨骏今非昔比，孙秀少不得改变策略，热心笼络。而替杨骏即将成为新皇后的女儿治病，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五斗米道？”杨骏皱了皱眉，并不清楚这个道派和其他术士有什么区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孙秀，试探道：“看天师的样子是个有法术的，不知可会呼风唤雨，役使鬼神？”

“呼风唤雨，役使鬼神也未尝不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专为小姐治病的。”孙秀说着自负地一笑，大有天下之事尽在掌控之势。

“哦，那你且说说，怎样才能治好我女儿的病？”杨骏见孙秀仪容秀美，飘飘然有神仙之姿，心里先就信了三分。反正他此刻死马当活马医，药石既然无灵，也不妨试试法术。

“在下只需要杨将军给我准备一只蜡烛，让我和小姐在房内单独待上一个时辰即可。”孙秀见杨骏面露疑虑，了然一笑，“杨将军放心，在下知道杨小姐的身份，若是敢动小姐一根头发，杨将军只管将我碎尸万段。”

“看在你是琅琊王推荐的份上，我权且信你一次。”杨骏吩咐下人给孙秀送来一只蜡烛，又将他引往后宅杨芷的住处。他想想仍不放心，便让妻子庞氏躲在杨芷房门外，悉心听取里面的动静。

杨芷此刻仍是毫无生气地斜靠在软榻上，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随风摆动的枝条，就仿佛她的生命随时都会随着枝头的叶片一样飘摇凋零。孙秀略通医理，摸了摸杨芷的脉象只是体虚，并无其他病症，越发坐实了心中猜测——未来皇后的这场病，果然只是心病。只是这心病杨家人讳莫如深，自己也必须装作一无所知，否则只怕会招来无穷后患。

虽然知道杨家人正在门外偷听，孙秀倒也不惧。他点燃了那根蜡烛，将它举到杨芷的面前，用只有他和杨芷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来，看着这蜡烛，它会帮你实现一切愿望。”

杨芷原本一直以为孙秀只是新来的大夫，对他的到来毫不理会，此刻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涣散的眼神骤然一凝，果然慢慢地将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烛焰之上。

“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孙秀的声音，忽然变得柔韧而魅惑，仿佛从碧落黄泉中传来的一缕幽魂，锲而不舍地缠绕在杨芷耳边，“告诉我，我就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杨芷定定地盯着烛焰，刚开始还想要逃开这炫目的光亮，但那橘色的火焰一圈圈地扩散进了她的整个世界，让她仿佛沉进深潭一般挣脱不开。耳边那个诱惑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回响：“说出来，你就可以不必承担这份苦楚。想想看，凭什么只让你一个人受苦呢，这多不公平……”这句话触到了杨芷心底的伤痛，泪水霎时从她大睁的眼睛里滚滚而落，而一直死死咬住的嘴唇也终于张开，从心底深处叹息般吐出两个字来：“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