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举着蜡烛的手一抖,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了他的手背上,而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从他心中升起,让他不得不拼命克制,才能保证语速的平稳:“告诉我,檀郎怎么了?”
“我,我只想再见檀郎一面,一面就足够了。”杨芷一旦开了口,就仿佛坚固的堤坝开了闸门,心底的想法顿时与眼泪一起汹涌而出,“他不肯娶我,我原本该忘了他的。可是我忘不了,白天夜里想的都是他。原本我还可以等他回心转意,可是很快我就要进宫了,一辈子都不能再见檀郎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还活着做什么……”
孙秀静静地观察着烛焰后杨芷憔悴的脸,还有每次提到“檀郎”两个字时她脸上骤然散发的光辉。终于等杨芷发泄完了,孙秀才默默放开将大腿掐得青紫的手指,继续用不可抵御的魅惑声音道:“我可以帮你见檀郎一面,可你怎么报答我呢?”
“真的……可以再见檀郎吗?”由于太过激动,杨芷的声音一下子哽在喉中。
“可以,现在就可以。”孙秀微笑道,“不过,你以后要听从我的吩咐,明白吗?”
“我听,我什么都听。”杨芷原本性格就懦弱依赖,此刻无论孙秀说什么,她都会一口答应。“檀郎呢,他在哪里,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情急之下,她一掀身上薄被就要翻身下榻,却又想起什么重新蜷缩起了身子,“不行,不行,我现在这么丑,怎么还能去见他?”说着她心中又急又苦,忍不住又呜呜哭了起来。
“小姐不必着急,我这是让你们魂魄相会,不论肉身怎么变化,魂魄都不会变的。”孙秀耐下性子半哄半劝,成功地让杨芷再次注视着手中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看见火苗最深处的蓝色焰心了吗?对,看进去,看进去……然后的你的魂魄就会脱离肉身,进入火焰的虚空中与檀郎相会……”
杨骏处理了几份公事,惦记女儿的情况,又心神不宁地转回了后宅。“里面怎么样?”见妻子庞氏还趴在门缝边张望,杨骏忍不住小声问。
庞氏摇了摇头。她守在女儿门外,自始至终只看见孙秀举着蜡烛和杨芷说话,可惜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能听得清。眼看一支蜡烛堪堪烧尽,孙秀揭开手上的蜡油站起身来,杨骏和庞氏正想躲开,孙秀已经一把拉开了房门。
“可以了,两位请进吧。”孙秀似乎有些疲惫,脸色比刚来时苍白了一些。
庞氏担心女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杨芷床前,才发现杨芷斜斜倚在靠枕上,呼吸匀称,已经睡熟了。
“小姐身体里的病气已经被小道做法驱走了,将军和将军夫人只管放心,小姐再将养几日,必定痊愈。”孙秀拂了拂衣襟,朝杨骏和庞氏拱手。
杨骏凑到庞氏身边,细细观察着熟睡的杨芷。此刻那少女的额头上有薄薄的细汗,脸颊上浮着一层红晕,嘴角还带着一丝稚气的笑意,与先前那病恹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杨骏心中大喜,转身朝孙秀施礼道:“天师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杨骏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琅琊王一向仰慕杨将军的风采为人,孙秀身为琅琊王属下,为小姐看诊乃份内之事,杨将军不必介怀。”孙秀十分清楚自己的来意,刻意将司马伦的头衔重新提起。他转身正要离开,熟睡中的杨芷却仿佛有所感知,蓦地睁开眼睛唤了一声:“别走……”
“小姐不必惊慌,好好养病就是。”孙秀折回身,洒然笑道,“待到小姐成为天下共主说一不二之时,小道还有一份大礼相赠。”
“那……你千万不要忘了。”杨芷睁着小鹿般天真的眼睛,忐忑地叮嘱。
“小姐是未来的皇后,孙秀怎敢欺瞒。”孙秀哄道,“那时候若是不满意小道的礼物,皇后陛下只管砍了小道的脑袋就是。”说着,他举起手掌,在自己脖子上轻轻砍了一记。
“那也要我当得上皇后……”杨芷说到这里娇羞满面,转过身不再理睬孙秀了。
杨骏和庞氏相视而笑,知道女儿终于开了窍,杨家的满门富贵也终于有了保证。杨骏虽然觉得孙秀“天下共主”的说法用在皇后身上似乎并不贴切,但满心感激之下也无心追问,亲自将孙秀送到杨府门口,郑重地道:“烦请转告琅琊王,这份恩情,杨骏心中记下了,日后必定想方设法,请琅琊王还京。”
“那孙秀就代我家王爷多谢杨将军了。”孙秀一笑,朝杨骏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告辞离开。
“天师,依您的本事,这洛阳城中哪个王公贵戚不会倾心接纳,为什么一定要绑在琅琊王身上呢?”一直走出很远,孙秀身边的心腹道徒**不解地问。
“以后要是再提这种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孙秀抿了抿薄唇,眼中闪过一丝冷诮。他当然知道琅琊王司马伦智慧不足颟顸有余,想要从一个闲散宗室爬上权力巅峰路途遥远艰难,可是除了司马伦,还有谁会对他一介草民如此言听计从?若是他转而投靠了洛阳城中的某个权贵,就算为对方出谋划策鞠躬尽瘁,只怕地位还是比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在这个士族与庶族泾渭分明的天子脚下,他孙秀想要出人头地,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剑走偏锋。
“对了,方才刚得了一个消息,天师不妨听一听。”见孙秀没有继续怪罪,**连忙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半月之后,潘岳要正式迎娶杨家小姐为妻,届时齐王也会亲到致贺。”
孙秀蓦地停住了脚步。“潘岳?齐王?”他皱起了眉头,眼中一瞬间流转过无数情绪,最终冷冷一笑,“还有半个月,那已经足够准备一场大戏了。”
“天师的意思是,让潘岳娶不成亲?”**疑惑地请教。
“潘岳是否成亲,无关大局。”孙秀抬头望了望洛阳天空下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掩饰住心底满溢的恼恨与嫉妒,尽量冷漠地道,“我们为琅琊王办事,要做的自然是除掉琅琊王的宿敌。”
“那天师是打算刺杀齐王?”**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
“光杀死齐王有什么用,琅琊王还是没有上位的机会。”孙秀的嘴角噙起一股莫测笑意,“你说,被压在石头下的种子想要发芽长大,唯一的办法是什么?”
“是什么?”**茫然。
“当然是要把那块石头撕裂!只有上面有了裂缝,下面才有往上攀爬的机会!而齐王,正是可以让整个朝廷四分五裂的关键!”孙秀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大步往前走去。他绛红色的衣袍在洛阳城青灰色的街道上飘过,就仿佛落入树林间的一朵火星。谁也不曾预料,这星星之火,终有一天燎遍了整个洛阳,直至蔓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