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还未到黎明,天色依然如倒扣的铁锅,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渐渐地,司马冏将杨家兄弟府邸的火光都远远抛到了身后,越往前走,越是与今日毫不相称的阒寂。
忽然,前方隐隐传来了沸腾的人声,打破了这片里巷的宁静,也引起了司马冏的警觉。他催马疾驰了一会,果然看见前方有一群禁军士兵手持火把,正聚集在一户人家门前。而那个位置,恰正是潘岳的住宅!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冏纵马踏前,看着黑压压的禁军士兵厉声问,“叫你们领头的来回话!”
“齐王哥哥!”还没等有人出列,潘家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哭叫,“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呜呜呜呜……”
“睿儿?”司马冏此刻才发现,有一个人影一直踞坐在潘家院门前,竟是刚刚继任为琅琊王的司马睿!他此刻也顾不得向那些禁军问话,径直跳下马,穿越人群走到了司马睿身边,“你好歹也是个王爷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哭?”
“我是看见齐王哥哥来,太高兴了!”司马睿用衣袖使劲地擦去眼泪,这才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司马冏。因为父亲司马觐刚去世不久,司马睿此刻还身着孝子斩衰,显然是违背了守丧的礼制,从府中匆匆跑出来的。
“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檀奴叔叔呢?”司马冏向司马睿身后望了一眼,见大门紧闭,院中也没有任何声响,不由浮起不祥的预感。
“我听说今日宫中有变,担心老师,就连夜过来看看。谁知老师不在家,这些士兵却想冲进他家里,说要搜查什么谋反的证据!若非我好歹是个琅琊王,此刻还不知老师家变成什么样子了!”司马睿说到这里,眼圈又是一红,显然以他少年之身对抗这么多全副武装的禁军,支撑得甚是辛苦。
“你们来这里,真的是要抄家搜查的吗?”司马冏听司马睿讲完,转头望向密密匝匝的士兵。
“启禀齐王殿下,小人们确实是奉命前来,还望两位殿下行个方便,不要耽误了公事。”一个校尉模样的将领客气地回禀。
“奉命,奉谁的命?”司马冏厉声问。
“奉宫中之命。”那校尉理直气壮地回答,“潘岳是杨骏党羽,如今杨骏谋反伏诛,自然要清查各家参与谋反的证据。”
“胡说!潘岳虽为太傅府主簿,却是奉命为内应,何来谋反之说?如今我这就进宫面见天子和皇后,必定讨来旨意,还潘岳一个清白!”司马冏说着翻身上马,坐稳之后又遥望着司马睿叮嘱,“睿儿,我回来之前,这里都交给你了!”
“齐王哥哥放心,有我在,绝不许他们踏入老师家一步!”十五岁的司马睿此刻重新鼓起了勇气,站起身双臂撑住门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司马冏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狠狠地抽下马鞭,坐下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跑得远了。
夜风呼呼地从司马冏耳边刮过,让他的一颗心也随着马匹的颠簸越发不安——潘岳的事情,公孙宏早已知会了楚王司马玮,绝无将他错认为杨骏党羽的可能。而且就算潘岳有罪,也轮不到由宫中直接下旨搜查的地步——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是自己根本不曾知晓的?
越靠近宫城,街上的禁军就越多,预示着抓捕杨骏党羽的行动仍在进行。司马冏一口气越过人群跑到宫中大司马门下,朝着仍然驻扎在那里的禁军大喊:“楚王在哪里,我找他有要事!”由于无法进宫,司马冏只能指望先找到楚王司马玮这位宗室领袖,向他打听潘岳的下落。
他没有找到楚王,今夜事情千头万绪,楚王早已领兵不知去往何处。就在司马冏急得想去敲宫门外的登闻鼓时,有人匆匆过来大声喊道:“前方可是齐王殿下吗?下官公孙宏是也!”
“公孙宏?”司马冏一怔之下大喜过望,连忙转身一把攥住了公孙宏的胳膊,“你可知道潘岳出了什么事?”
“下官也是刚刚听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急着去找楚王救急。”公孙宏头上长冠都跑得有些歪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宫中的消息说不知道皇后在太后宫里发现了什么,严令寺人监董猛带人抓捕安仁,现正把他下在廷尉狱中审讯呢。”
“皇后到底发现了什么?”司马冏着急追问。
“下官也不清楚,所以现在就去寻找楚王,唯有他可以进宫询问详情。”公孙宏见司马冏惊得有些呆了,连忙推了他一把,“如今遇见殿下最好,安仁在廷尉狱中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折磨,麻烦殿下赶紧赶去看看。下官这边分身乏术,只能先去找到楚王要紧。”
“我知道!”司马冏那柄长戟早在杀死杨珧后就随手丢弃了,便伸手握住了腰中佩剑,“我现在就去廷尉狱!”
“殿下谨慎些!”见司马冏的眼中猛地冒出了浓烈杀气,倒把公孙宏吓了一跳,“抓捕安仁的指令来自宫中,殿下若是行为莽撞,就是抗旨之罪。殿下好不容易崭露头角,若是得罪了皇后,岂不是辜负了安仁对你的一片苦心?”
原来,檀奴叔叔对自己的苦心,连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司马冏心中长叹了一声,将拔出一半的长剑铛然还鞘,克制着自己的悲愤点了点头:“多谢公孙长史提点,我这就去了。”说着他再不耽误,驰马直奔廷尉狱而去。
此刻廷尉府外还有几个禁军士兵看守,见司马冏跑马前来,纷纷上前阻拦问询。司马冏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和他们掰扯,当即抽出长剑大喝一声:“我乃堂堂齐王,挡我者死!”就硬闯进了廷尉府中。
司马冏从未进过廷尉府,更不知道牢狱设在何处,只能下了马沿着房屋一路搜索过去。正毫无头绪之际,他忽然听见一阵嘤嘤的哭声,循声过去一看,却是一个老狱卒正蹲在墙角,抱着头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