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坑哥这件事儿上,源稚女多少是有点天赋在里边的。
得知猛鬼众已经在新宿区埋伏了人数近百的重火力武装分子后,路明非恨不得给源稚女颁发一面锦旗。
红底黄字,加大加粗——东京坑兄专业户·源稚女!
没有时间废话,路明非用苏恩曦给的软件发了条短信,而后一把拽起虚得不行的源稚女,要带他玩小稚女找哥哥的游戏。
楚子航见状,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源稚女是指控蛇岐八家大家长诸多罪行的关键证人,他离队单独行动就是为了眼见为实,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必须得严加保护。
起码在学院本部来人之前,不得有失。
绘梨衣才刚做完一项检查,正在等有极大概率成为她二嫂的樱井小暮结束检查,转个头便瞧见刚才还说有他在没意外的路明非扛着二哥往外跑。
少年少女视线对上,绘梨衣短暂错愕后起身走出门外,好奇看着路明非,手里举着写字本:
“Sakura,どこへ行くの(要去哪里)?”
“你二哥有一场男人之间的约要赴,我去送他一程。”路明非不顾在肩上挣扎的源稚女如何翻白眼,冲绘梨衣笑着道:
“放心,我们很快回来。”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在写字本上写下“いってらっしゃい(一路顺风)”。
得到少女の祝福buff的路明非刚迈开步子,又想起什么,叮嘱道:
“对了,之前我和你大哥打了个照面,因为他很担心你和我们在一起会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我就把樱带来陪你了。
不过她这几天可能是没休息好,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睡觉,保守估计得明天天亮才能醒。”
听到樱也来了,绘梨衣的双眸微闪,有点小小的高兴。
看样子哥哥应该没有生气,否则他就不会只让樱来,而是亲自找上门把她带回去。
虽然DNA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经过刚才一番交谈,源稚女感觉绘梨衣是自己妹妹的可能**不离十。
所以此时他天然就站在了兄长的立场,对路明非怒目而视,有心想要劝诫自己人美心善就是有点过于天真的妹妹不要轻信路明非这厮的鬼话,奈何胸腹之间被路明非的肩膀抵着,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而静静围观的楚子航发现,路明非的变化大归大,但这张满口跑火车的嘴,还是和当年传闻中一样没有一丝丝改变。
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也自信了很多。
匆匆告别绘梨衣,路明非在楼下看到了不知从哪弄来一床白色被罩将樱给裹成粽子的老唐。
“你们这是去哪?”
“拯救大兵稚生。”路明非拍了拍老唐的肩,“没时间解释了,守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们先出发了。”
看着一把将源稚女丢进后排,急急忙忙钻进车里一骑绝尘的路明非,老唐扛着别人的马子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源稚生又出事了?怎么倒霉的总是他?”
……
悍马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驰,车灯撕开无边无际的黑幕,美式肌肉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夜狰狞咆哮。
狂风从敞开的车窗贯入,吹乱了源稚生的黑发,搅散了他缓缓吐出的烟雾。
车载烟灰缸内,二十余根烟蒂插在灭烟沙上。
开车抽烟,一根提神,两根醒脑,但这么多烟屁股,显然驾驶员只是在单纯借助尼古丁排解心中的烦恼。
源稚生今晚是孤身一人回往大山,车载CPS和移动电话模块都拆了,杜绝任何被追踪的可能。
他不是没有考虑好是否要多带点人,起码把乌鸦和夜叉这两个活宝带上。
可他现在要去做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们俩帮不上忙,甚至还可能会遭遇危险。
目光遥望远处的群山,那里承载着源稚生年少的回忆,以普通人身份度过的时光,以及人生最痛苦最不愿意回想的某段过往。
鹿取神社的路牌一闪而逝,源稚生驾驶着悍马沿着辅道驶离高速公路,在蜿蜒的山道中前行。
一路虫鸣和鸟叫,看不见任何灯光,孤独的悍马穿行于寂静的群山峻岭之中,碾过堆积在路面的碎石,淌过潺潺而流的山溪。
不知过了多久,源稚生驾车穿过腐朽色变的鸟居,总算回到了长大的地方。
仅仅过去六七年光阴,这座位于山中的小镇便衰败的不成样子。
车灯照耀之处尽是倒塌的建筑和脏乱不堪,裂缝处生长着杂草的路面,有着八百年历史的鹿取神社已经彻底沦为废墟,像是坚守近千载光阴,最后还是敌不过岁月,倒在战场上的巨人尸骸。
这座山中小镇围绕神社而建,几乎一半人都为神社工作,主要经济来源便是向进山的游客兜售纪念品。
源稚生和源稚女小的时候经常去神社学习,穿着麻布缝制的白色狩衣,在宫司的教导下学习祭神的舞蹈和礼仪。
只是当年的他对神社并不感冒,每次学习都是看似认真实则异常敷衍,所以学起来很慢。
而与他相反的是弟弟源稚女,什么东西看一遍就会,连宫司都觉得他是下一任宫司的不二人选。
可惜,神社最完美的继承人变成了连环杀人魔,有十四个无辜的花季少女惨死其手,最后落得个藏尸枯井的结局。
但老宫司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在盛大的巫女祭当夜,最漂亮的巫女死了,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失踪了,外界都在传言庇护镇子十世安宁的白鹿巫女不愿再庇护这座小镇。
于是在第二年,老宫司便溘然长逝,死前没能找到第二个继承人,于是神社慢慢没落。
最后伴随一场地震,与整座小镇一同沦为废墟。
若非彼时已经接触到了真实的世界,以源稚生曾经坐井观天所看到的世界,或许会以为这是有望成为下一任宫司的弟弟变成杀人魔,触怒了庇护镇子的白鹿巫女,于是她收回神力,让天灾降临。
收回杂绪,悍马在一座废弃的学校前停下,源稚生佩着双刀落地,借着车灯打量这座镇上保存最完好的建筑。
家乡就是这样一个每每提起,便会勾动人心弦的地方。
而触景生情,脑海中翻涌的回忆便会更深,情绪变化的越加强烈。
在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被寄养在这座小镇,养父是一个酒鬼,专靠收养孩子来赚钱,每次喝醉酒便对他们兄弟俩大声叱骂。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次养父骂的话都在抱怨他们太能吃,而寄来的抚养费太少。
每当这时,源稚生心中那股要带着弟弟走出深山,去大城市过好日子不再寄人篱下的念头便越发强烈。
不过后来有一个无需自己努力,就能过上人上人日子的机会摆在他面前。
而给他这个机会的人就是橘政宗。
那时的他假装是养父的朋友,经常在周末来山里锻炼。
因为橘政宗与养父的酒鬼朋友截然不同,而且对他很好,对他弟弟也不错。
所以源稚生很喜欢他,跟他一起练瑜伽,向他请教瑜伽,每个周末都和他一起翻越十六公里的山路去看日出。
源稚生最喜欢的饮料不是酒,而是可乐,但他隐藏的很好,那些抱着高端进口糖水的同学在举杯畅饮的时候,从来都看不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羡慕。
而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橘政宗,从那以后每次从午夜爬到凌晨的山路走完,他就会从背包里掏出冰镇可乐递给源稚生解渴。
他们在山顶过夜,几乎无话不谈,源稚生的二次启蒙就源于橘政宗。
有时候源稚生几乎都以为橘政宗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才不能相认。
就像养父看的那些电视剧一样。
但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现实没有那么狗血的事情,橘政宗终究不会是源稚生的生父。
他提出了收养源稚生和源稚女,但源稚生没有答应,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还活着,迟早有一天会来接他们兄弟。
只是他还没能等来自己的父亲,却先等来了橘政宗塌房的消息。
文质彬彬像个打工族的他其实是个混黑帮的,得体西装下是狰狞华美的文身。
得知如此“噩耗”,源稚生立即与橘政宗划分界限,毕竟他是正义的朋友,就要跟邪恶的黑道势不两立。
而在接二连三无视了橘政宗的好感,将他送的礼物统统丢进垃圾桶后,对方递来了一个王炸。
在他生日的那天,橘政宗拎着蛋糕,告知了他的身世。
原来自诩正义的他体内流着邪恶的黑道之血,他和稚女的生父是日本黑道魁首,在东京有一个庞大的黑道帝国等着他们继承。
只是他们太过弱小,无法继承庞大的家族,所以橘政宗才把他们藏在深山之中,避免暴露在大众视野,等他有能力庇护他们再说其他。
当时尚且年少的源稚生觉得他和弟弟就是橘政宗向上爬的筹码,但橘政宗说他只是攒够了钱,想带他们兄弟俩去国外生活,远离江湖险恶。
可惜,那时候对黑道深恶痛绝的源稚生拒绝和一个“陌生人”在国外的小地方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他立志一定要成为正义的伙伴,以此证明出身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从那之后橘政宗再没出现,养父也因为抚养费无人支付对他动辄打骂,勒令他国中毕业就滚出家门。
与此同时,镇子上也出现了传闻,说他是黑道皇帝之子,父亲作恶多端死于非命,跟他靠的太近会变得不幸。
从那之后,从来都是好学生标兵的源稚生成了过街老鼠,虽然不至于人人喊打,但也是过上了日向宁次一般的生活,处处遭人白眼。
往日与他关系要好的男生、喜欢他的女生都对他避之不及。
而为了避免源稚女升学后与自己落得同一下场,他让源稚女在学校里不要跟自己说话,别人问起也说不认识他。
毕竟源稚女乖巧的像个女孩儿,长的与自己又不是很像,从小学时就经常有人说他们不是兄弟。
借着这些恶俗的刻板印象,稚女能过上正常的校园生活。
稚女当然不愿意,但是在他的要求下,可爱的欧豆豆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国中毕业,毕业典礼前夕,养父家新来了个寄养的女孩儿,待遇简直高到突破天际,连源稚生都被当做仆人使唤。
而源稚生拒绝当仆人,所以在被养父拿着黑道皇帝之子的身份一顿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他当晚就搬出了家,住进学校体育馆。
稚女也想来陪他,可惜依旧被拒绝了。
在毕业典礼前一天,源稚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彻底搬出了那个“家”。
而在毕业典礼上,他以全科第一的成绩上台接过毕业证书,证明了黑帮的孩子不用暴力,只靠成绩也能击败普通人的孩子。
但无人为他喝彩,甚至校长还在催促他赶紧下台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也就在少年骄傲的心即将被现实摧残至千疮百孔的时候,消失许久的橘政宗再度出现。
他带着十几辆黑色奔驰浩浩汤汤而来,数十名膘肥体壮的黑道成员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彪悍的气息令在场的家长学生和老师无不瑟瑟发抖,两股战战几几欲先走。
身着藏青色和服的橘政宗以家人的身份,挽救了源稚生被无情践踏的尊严。
而且不是用暴力。
从那之后,源稚生就放下了除开自己外没什么人在意的坚持,黑道就黑道吧,只要心存正义在哪都能发光发热。
邪恶阵营的角色也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是,加入黑道阵营入主蛇岐八家之后,他那心存正义在哪都能发光发热的想法也变成了一句笑谈。
身处黑道,哪里有正义可言。
他不过是一把刀罢了,橘政宗说让他砍谁他就砍谁,最多就是披上一层名为正义的虚伪外壳欺骗自己。
收回视线,源稚生长叹一声。
如果当初橘政宗在月下提出收养他和稚女的时候选择答应,如果在橘政宗袒露身世的时候选择和他一起出国生活,未来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但想到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死侍胎儿,想到那血腥残酷的死侍养殖池,想到被自己亲手斩杀的弟弟,想到被龙血折磨的妹妹,想到混蛋Sakura临别前说的那番话……
这一段象征着美好的回忆,却又多出了抹之不去的几分微瑕。
每次在橘政宗提出要收养他和稚女被拒后,镇子便会有流言蜚语产生,他的生活就会迎来剧变。
第一次,他想要等自己的亲生父亲,于是彬彬有礼的打工族就变成了黑帮,父亲成了已经沦为过去逝的黑道皇帝。
第二次,他拒绝和黑帮为伍,于是他黑道之子的身份开始流传,人际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只能倔强的以努力来对抗整个世界。
第三次,就在他受尽冷眼,独自对抗现实被揍得满头包,刚刚消灭劲敌成功上位的橘政宗带着人过来撑场子,在少年人最敏感最脆弱的时候守住了他的尊严,令他彻底放下了那无谓的坚持。
不知怎么,他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有些东西在回忆里待太久,大脑会自动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