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铁甲被虬结的血肉撑薄,巍峨的身影拖下巨大的阴影,浑身血污,甲胄的夹隙间滴落碎肉,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面甲的缝隙间,染得通红的双目牢牢盯住道人,浓烈的杀气逸散而出,凝聚成实质般的虎狼怒吼咆哮。
赵守锐远望这这一幕,眼中的杀气比先前更为森然,他的指尖摩挲桃木剑,反复喃喃:“不够、还不够”
还不够杀了那道人,
还不足以夺回泰杀剑。
出乎意料地,赵守锐嘴唇嗡嗡,竟与鬼主几乎同时呢喃起两个字眼:“泰杀”
随着嗓音的落下,陈易兀然感受到背上剑匣的铮鸣,他面色暗沉下来。
在今夜,凡是得知这柄泰杀剑存在的,都无比地渴求它,就跟个魔戒差不多.陈易再一望,见赵守锐眸中杀气萦绕,挥之不散,便明白他已不知何时心生万魔。
心魔者,贪嗔痴也,修道之人修真养浩行持入靖,或目见显现形影,幢盖幡花百种天香异云覆室,或耳闻仙乐之韵,则有多感众邪,祸患随心应现,神异诡怪蒙蔽双目。
或许是真武山传承的残缺,又或许是修为长年累月不得寸进,这位真武道士早已心湖不稳,生出裂隙,从他没有进行斋醮科仪,却仍身着紫衣便可见一斑,正是这点裂隙,被鬼主的杀气伺机侵染,放大了欲念,扭曲了认识。
至于更细节处,陈易也没时间去探究了。
那鬼主王翦再度杀来。
仿佛一座浮屠巨塔瞬间闪现到面前,大戟裹挟着劲风猛地一砸,威势骇人,所谓开山辟地也不过如此。
陈易没有硬抗,提剑去拨,浑圆的剑意将凌冽的劲风尽数消弭于无形,纵使如此,但当剑锋触及大戟时,王翦的杀气暴涨,兀然有股巨力逆流而上牵扯袭来,鬼主拧身横扫千军,竟生生撕开了陈易剑意天地。
劲风浑浊如白线,砸得陈易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剑打了个旋,化作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欲挑开大戟,王翦再上前一步,巍峨的杀气如同把一座城墙压到陈易身上。
陈易左手一挽,剑花一起,空气立生叮叮当当的声响,俨然以柔克刚,大戟扫来,意欲以力破巧,他身形顺着柔势打旋一转,右手寒刀一挥,顷刻柔势化作硬势,砸下道惊人的斩击!
霎时间,刀兵相击,火星迸射,铺天盖地的烟尘荡开来,随后惊起巨震,笼起没多久的烟尘又如破鼓般炸散,二人身形猛地互相震开,以炮弹似的速度穿云破雾,待他们站定时,溃散的烟尘才扑面而来。
王翦一步踏定,随后左脚抬起,重重落下,再度狂奔上前,脚下大地裂痕如蛛网,庞大的阴影再度罩住陈易,面甲目光狂热,大戟声势浩大,剁刺钩啄,扫劈斩砸,数百斤的玄铁大戟竟划开道道残影,他与陈易相斗厮杀,没有一点气竭的迹象,反倒愈战愈勇!
“泰杀”他的嗓音近乎嘶哑地喊出那两个字。
陈易背上巨震,内里的飞剑发了疯地冲击剑匣,荡得他骨头升腾。
“锵!“
猩红剑芒突然破匣而出,在虚空中划出淋漓血线,泰杀剑从缝隙间挣扎而出。
道人猛一回头,怒声道:“滚回去!”
躁动不已的飞剑犹豫片刻,待那道人凭着危险朝它探出手,道袍翻卷间五指成锁,泰杀剑立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回一缩。
“泰杀!!”
昔日的宝剑一闪而逝,王翦的嘶吼从青铜面甲后迸裂而出,每个字都在喉间磨出血腥气,身上血肉涌动胀大,更为狰狞可怖,似有无数的愤怒要倾泻。
王翦面甲下的血肉扭曲翻涌,宛如万千毒蛇在皮层下游走,尘封已久记忆裹挟着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那柄剑,多么熟悉
咸阳宫阶前,华阳公主亲手将此剑系到他的腰间上。
“夫君,还望荡平六国,莫负王恩。”
都多么熟悉.
都还历历在目。
随后大军出征,函谷关外三十万玄甲列阵,他高举此剑,顷刻关下声如雷震!
“王命昭昭,八荒臣服!“
当年齐声战吼犹在耳畔王翦的面甲缝隙间渗出暗红血雾,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那些被黄沙掩埋的誓言与头颅,那些随战火焚尽的捷报与枯骨,回忆都化作万千冤魂,撕扯着他早已腐朽的脏腑。
“王命昭昭,八荒臣服!“
随着吼中怒吼,玄铁大戟如巨物自地上倒拔而起,撕破虚空,朝道人砸下一座漆黑的巍峨山岳!
几乎是同一时间,幽暗的天空翻滚起青龙的片鳞半爪,自陈易的当头上破空而来!
粗如合抱之木的雷霆自天空扯下,浩浩荡荡,如走渎化龙般直奔而去!
陈易眸中爆起一抹金光.
时间先回到半个时辰前。
天色昏暗,重叠乌云密布夜空,山谷间再不见皎洁月光,唯剩幽幽的磷火,格外阴森诡谲。
虽说物伤其类,又虽说城隍断案,履行天职,但陈易并不是个傻子,老圣女看得出这一回贸然行动,必然凶多吉少,他又哪里看不出来?
凶多吉少,无非在于敌人太多,若只是一个鬼主还好,然而鬼主、虚舟道人、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琦,三者齐攻,便是陈易有不会死的心境,都自觉会脱几层皮,那样不死也是死。
于是,陈易找来东宫若疏,道:“你有联系江神的法子吧。”
“你说袁先生,这当然有。”东宫若疏点了点头。
活得越久的王八见得越多,正如陈易所料,即便是在这浓雾重重,天然养煞之地的尸谷,像江神这般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山水神祇,有危急关头联系彼此的办法也不足为奇。
于是,陈易便提出一个计划,道:“帮我跟他传话,白莲教跟苏家勾结的事,除了主谋外,其余人等我都可不再计较。”
东宫若疏察觉到陈易有话还没说,哪怕是她这样的笨丫头,也知道仅凭这个,还不足以说服江神化敌为友。
却见陈易的手拂过方地,一根青翠色的龙角落于掌心,漆黑下光辉格外耀眼,
“还有,如果想让我把龙角还给它的话,要么出手相助,要么就束手旁观,不要让我看见它一根毫毛,”
那人咧开嘴角,冷月照得他脸庞阴狠,
“否则的话,我哪怕拼着重伤,也要先把它抽筋扒骨”
龙爪扯碎云雾,刚猛至极的雷霆破开狂风,猛地砸向鬼主王翦。
王翦的庞大身躯刹时如离群之箭般飞出十几长的距离,摔在地面上往后滑行,雷光闪烁在他的甲胄里,冒着阵阵青烟。
绝巅踏云一踏,半空中袭来一道白影,陈易道袍翻飞,剑锋烁着寒光,在那具将佣缓缓撑起之时,刀剑并用猛地砸下。
“吼——!“
王翦双手撑起,全凭体魄硬抗刀剑,甲胄缝隙溅射出暗红血雾,被雷火灼焦的臂甲“咔啦“碎裂,露出底下虬结如老树根的紫黑筋肉。
他反手将大戟插进地面,方圆十丈内顿时炸开蛛网状裂痕,借着这股反冲力腾空而起,活像冲击城门的攻城巨锤。
陈易左手捏诀疾退,右手长剑在身前划出三道剑气,却见那柄三百斤玄铁戟突然脱手飞旋,化作黑色飓风扯碎剑气。
王翦赤手空拳扑杀而至,双拳如铁砲连番重砸。
“砰!“
剑锋与拳甲相撞,陈易只觉虎口发麻,右手剑技不停,寒光消磨着王翦的狂暴攻势,左手刀光翻飞,斩刺撩劈,刹时间不知多少次摧风斩雨。
这鬼物完全舍弃防御,任凭刀刃在甲胄刮出刺目火花,双拳如狂风骤雨般不曾停歇,随着一个蓄力重拳,剑锋遭撞,陈易的身形后仰,后脑勺几乎贴地滑行,看着那凌冽拳罡贴着鼻尖掠过。
方地中的老圣女突然尖叫:“小心脚下!”
陈易心头警兆骤生,擦着脸避开拳罡,拧腰腾空刹那,方才躺着的地面轰然炸开,竟是那柄被掷出的大戟破土回旋,戟刃堪堪擦过道袍下摆。
王翦凌空接住兵刃,借着下坠之势抡出满月弧光,陈易横剑格挡的瞬间,脚下大地轰然塌陷数丈。
“咳咳.”
陈易嘴角溢出血丝,自步入三品之后,他就从未见过这般癫狂的攻势,那上古杀气在他的剑意天地中横冲直撞,恰在他思绪的关头,大戟再度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山谷深处又传来龙吟。
一道水桶粗的江流凭空卷来,所过之处,泥石翻滚入流,将尸兵尸将淹没其中。
巨浪撞得王翦身躯退后一步,大戟在陈易面前一掠而过。
陈易趁机拉开两步,剑指苍天,袖中飞出十二张符箓,在王翦四肢结出无数金色锁链,如同罩下牢笼。
“泰杀!“
鬼主再度怒吼,转身将大戟掷向江流源头。
戟刃撕开水面,惊涛骇浪被上古杀气搅碎,浪涛似乎为之一停,然而,一点游鱼似的影子划破水面,真正的攻击来自脚下,庞大的龙头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将这鬼主整个人咬入龙齿仞壁间,企图一吞入腹。
王翦双手望上一撑,双足重踏,仿佛顶天立地般撑开龙嘴。
陈易剑锋亦随之而至,
剑光如雪,却不是劈向脖颈,而是精准刺入面甲缝隙。
王翦动作突然凝固,青铜面甲“喀嚓“裂开一道缝隙,眼眶中的磷火忿怒暴涨!
陈易的剑意一涨再涨,锋刃乍鸣,再度剑出如龙。
鬼主王翦的身形震动,终于支撑不住,双手一松,铁塔似的身躯顺着长长的龙躯坠落,袁琦龙嘴闭合,气喷如牛,似在将这鬼主彻底消化腹中。
结束了.
陈易直住身子,浑身骨头都似在嗡鸣,一身气力,已在厮杀中十去七八。
可就在这时,半空之中,忽然听到一阵细碎无比又诘屈聱牙的咒文声,以及声声狂热的大笑。
一股凉气随风飘来,刺激后颈,陈易猛地转身,只见那虚舟道人身上多了一层层纹路,血液破皮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青铜车辇,身后泛起真武大帝的虚影,怒目圆睁,持剑而立,却又尽染鲜血。
真的结束了?!
哗!大戟的寒锋自袁琦腹中破了出来,龙血喷溅,那铁塔似的身影再度走出,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修罗!
江神喉间发出哀嚎,龙身重创倒地,掀起巨浪腾空。
赵守锐紫袍尽裂,在狂笑中撕开胸膛,密密麻麻的血色咒文扯着血肉破开身躯,化作万千手臂与躁动的鬼主交织,二人几乎一瞬间便汇聚一处,彼此融合、交汇,鬼主的身躯愈涨愈大。
赵守锐的血肉如面团般被塑形,化作一柄满是肉块的桃木剑,交织在鬼主手里。
砰!
鬼主王翦的青铜面甲轰然炸裂,露出半张枯骨半张人面的诡异容颜,身上剑痕大放光芒!
虚舟道人所悟的真武剑意汇入到这鬼主之上!
他怒目圆睁,一手持戟,一手持剑,如天王而立,分明是千年前北帝荡寇除魔时的煌煌姿仪,本该宝相庄严,却鲜血淋漓,怎么看怎么可怖!
陈易半点迟疑也无,骤然间踏前一步,再度起剑。
剑势一如之前,未因惊变而减弱。
然而,一道劲风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戟剑并起,竟比陈易的剑更快一步,陈易只能猛向后倾,以刀格挡,整个人被扫飞了除去,十几丈后方才坠落。
“妈的!”陈易不住爆粗。
王翦再度暴冲而出,周遭长风鼓动,血肉长剑封锁住了陈易的刀势,而大戟当头劈下。
陈易转身一侧,身形暴闪,不退反进,右手长剑斜撩戟杆三寸薄弱处,火星顺着刀兵炸成一条金线。
左手长刀趁机突入中门,直取鬼主咽喉。
王翦拧腕回拉,戟刃月牙钩住剑身猛地一扯,陈易整个人被拽得踉跄半步,刀锋堪堪擦过甲胄。
噌——
金属摩擦声刺痛耳膜。
陈易顺势旋身卸力,脚下大地碾出半圈白痕。王翦趁势压上,戟尖毒蛇般连点七处要害。陈易边退边格,剑刃每次与戟锋相撞都爆出拳头大的火花,虎口早已崩裂见骨。
“着!“
道人突然矮身让过横扫戟刃,绣春刀自下而上挑向王翦手腕,摧风斩雨要将之斩断!
鬼主撒手弃戟,蒲扇大的右掌拍向陈易天灵盖,刀锋入肉三寸竟被筋肉卡住,陈易当机立断弃刀后仰,那记开山掌风擦着鼻尖掠过,余波将身后数丈外的建筑拍成齑粉。
王翦的一招一式,势大力沉,仿佛真武下凡!
好似陈易才是要被荡平的妖魔。
袁琦挣扎中昂首咆哮,明白自己已上了陈易的贼船,断无就此停下的可能,它浑身是血奔向天空,扯下一道天雷。
王翦血肉长剑反手掷出,与雷霆相撞,炸开爆裂电芒,陈易趁势挥剑,鬼主抄起大戟,一个回马枪直捅心窝。
陈易剑尖点地借力腾空,戟刃擦着腰侧划过,道袍瞬间被气劲撕成碎片。
而落地未稳,大戟又至!
陈易险而又险地侧开身,剑走偏锋贴戟杆滑入,剑柄重重砸中王翦指节,剑气随之搅入血肉。
鬼主吃痛松劲刹那,道人旋身飞踢戟杆,玄铁戟竟被踹得横飞出去,深深楔入十丈外的山岩。
他不知第几步绝巅踏云,又是一剑斩去。
王翦提手,拳锋后发先至,重重与长剑相撞!
轰!
二人间的空气如似一张湖面,荡漾开重重波纹,随后咔地崩碎。
陈易咬住牙关,剑意再涨,攀至顶峰,再度剑成天地!
剑意已笼成方圆几丈,如倒扣瓷碗般笼住二人,却在此时,王翦口中暴喝一声,甲胄间剑痕光芒暴涨,真武大帝的虚影竟生生撑破这座剑意天地!
又是一拳轰去,陈易的身躯直撞拳罡,刹那倒飞了出去,一路撞碎不知多少断壁残垣,方才停下。
他把身子从地里撑起,那庞大的鬼主,以及身后的真武虚影愈发逼近。
“妈的,开挂。”
陈易从没想过这几个字从自己的嘴里迸出,却也不得不迸出。
王翦抽出岩壁中的大戟,一步步逼近,漆黑的大戟仿佛断头台。
而就在王翦想要抬手之际,
忽地,
它的身侧多出一位尸人女子,她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刻,亦是陈易计划中的后手。
尸人女子双手一拢,王翦的面容上无法自抑地多出一抹柔情,他动作慢了下来,停滞了下来,那杀气好似被一寸寸消磨,哪怕他知道,自己不该此时停下,可熟悉的情绪仍旧冲击着他的魂魄。
他仿佛记起华阳公主把长剑系到他腰间的时候。
这时,陈易背后剑匣激烈嗡鸣,躁动不已。
这泰杀剑曾为王翦所有,故此这鬼主对此执念深重,如今它深藏匣中,被杀气滋润温养已久,一经出鞘,必要见血。
陈易深吸一气,剑匣露开一道裂隙,猩红的飞剑缓缓而出。
王翦瞳中磷火窜动,极为怀念地伸出了手,犹想再取之,号令百万虎狼。
可陈易知道,这泰杀剑不是想杀人.
而是要斩鬼!
“去!”
潜藏已久的杀气毫不掩盖地铺面而来,毫无防备的王翦眸中暴怒!
先为真武大帝所取,后经寅剑山所用,最后再落在陈易的手里,千百年过去,这泰杀剑,已经不再是王翦的形状了。
而那尸人女子,也并非他记忆中的华阳公主,只是一个无辜、不幸,被牵扯入血腥厮杀中的少女。
陈易踏前一步,抓住泰杀剑,直贯而出。
灭禅剑!
王翦的身躯被剑锋穿透,爆开一团血雾,他面目极具狰狞,像是魂魄被什么给撕扯搅碎,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喷涌。
“我杀了你”
他喉间第一次发出这种声音,身躯剧烈震动,滔天恨意横冲直撞,
“我杀了你!!”
此时此刻,王翦挣扎着爆发出巨力,大戟再度迎面下砸。
陈易左手一剑,别开大戟,收势不及的王翦身躯前倾,陈易趁机腾身踏戟杆,凌空膝撞鬼主面门,他脸庞血肉凹陷下去。
踉跄后退间,道人已握住泰杀剑,再度直贯一刺。
“你不是想要这把剑么?拿啊!”
噗!
血雾炸开,王翦怒目圆睁,磷火烧得极旺,望着眼前的道人,他奋力抓住大戟,犹想杀之.
只是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倒.
他双眸的磷火骤然旺盛,似是炸鸣的烛花,跃动一次,再跃动一次,最后嗤地一声,永远熄灭了。
泰杀剑似是许久未曾饮过妖魔邪物鲜血,颇为兴奋地昂起剑尖,有种大酒鬼品尝美酒般地姿态。
然而,忽地一股气息包围过来,泰杀剑嗡鸣了下,似是打了个哆嗦。
转过剑身,就见陈易直直盯着它看,屈指敲了敲剑匣。
泰杀剑鸣叫几下,那人手仍不停,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还是倏地一闪,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剑匣里面。
随着鬼主王翦的彻底毁灭,尸兵尸将们也逐渐土崩瓦解,这尸谷的阴气本来就不足以供养那么多的尸人,只是白莲教作祟,以鬼主为阵眼勉力支撑而已,谷中仅剩数十道尸人身影,但趋利避害,陈易只扫了一眼,便作鸟兽散。
冷风猎猎吹过,陈易撑住身子,道袍破碎,吹得周身一寒。
他本来面色不变,却见山谷边际处,两道女子身影骤现,东宫若疏带着殷听雪飞快地跑了过来。
很快,她们就来到面前。
陈易忽地打了个哆嗦,出声道:“好冷啊。”
说罢,他的眼眸就瞧向殷听雪,眼神示意,这刚大战一场,正想搂搂抱抱恩爱一下。
小狐狸也知他心思,正要小步上前,扑到他怀里,却见一张红色的狐裘,先她一步飞了过去。
“这就不冷啦。”
东宫若疏把狐裘盖在陈易身上,随后插了一下腰,像是有点高兴,显然方才的大战她看得很是兴奋,而且就跟在山同城时一样,很有代入感。
陈易愣了愣,转头就见殷听雪不好意思再过来了,退后了几步。
战后没了小狐狸的蹭蹭贴贴,没了耳鬓厮磨,细语低喃,
陈易罩着狐裘,忽然觉得很没滋味.
随后,他兀然地有点惊醒,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喜欢这小狐狸了,以至于被她拿拿捏捏,反而对她唯命是从.
紧随着东宫若疏和殷听雪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不幸沦为尸人的寿小姐。
尸谷间薄雾缓缓而散,寿小姐的面容仍旧苍白,各处仍生着尸斑,五官也糜烂着,纵使如此,她依旧多出几分死人身上难见的生气。
寿小姐朝着陈易迎迎下拜,
“小女子拜谢城隍”
话音说完,寿小姐双目间的磷火虚薄了几分,这等鬼物,若是能了却几分执念,超度起来也容易得多。
寿小姐双手摊开,仍保持下拜的姿势,头颅低垂,俨然已经做好了超度的准备。
陈易却仍凝望着她,半晌之后,缓缓开口道: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想不想报仇?”
寿小姐猛地抬头,磷火兀然旺盛了些,乍亮了一下。
这尸人女子生前就比旁人刚强,死后亦是如此,她嘴唇微动,唇齿一闭,吐字道:
“好”
数日前,南阔县,茶馆里,
寿小姐已失踪好几日,县衙百般搜寻仍然无果,想来人已经不可能找得回来了,不仅如此,也不知是哪里传出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儿,只听三言两语,说是这失踪的寿小姐颇有姿色,一活脱脱窈窕淑女,青春年华啊,跟一个看对眼的下人私奔而走,可怜老父母哭花老眼,死了进坟头也等不到闺女回家。
脚夫孙高一边等着生意,一边听着几个同行八卦唏嘘寿小姐的事。
来往歇息,没有事做,最爱的就是洋洋洒洒侃上一通,孙高听得很乐呵,不过几人说到荤处时,彼此会心一笑时,他却全然摸不着头脑。
“啥是老树盘根、新树扎根?”
几个脚夫哄堂大笑。
来往八卦,说来说去,便是个中细节,也都说得有模有样,一人若是提出疑问,就现场完善,若是继续刨根问底,戳破这是编的,不免就要闹得不愉快,也没人犯这个糊涂,反正都是编的,计较个什么劲。
这时,有人拍了拍孙高的肩膀。
孙高回过脸,那人头戴纶巾,书生打扮,开口问道:
“伙计,背东西不?”
“成,去哪?”有生意上门,孙高岂有不干之理。
“往南到武昌府去,现在很多人不敢走这一趟。”
孙高也有些犹豫,南面听说在闹白莲,一点都不太平。
“瞧你这模样,还没娶媳妇吧,不想攒些钱取媳妇吗?”那书生从怀里摸出了一点碎银,看得孙高两眼直发亮,“我把话说明,我这次是要去投靠做官的亲戚,所以带了些行李,别人运到西平,不愿再南下了,非要找多几人,我怕他敲我竹杠,所以来这找人,一口价,三两银子去不去?”
这不是个小数目,孙高吞了口唾沫,问道:“来回食宿?”
“我这边出,船费也包了。”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