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老领导来给让卫东画大饼:“我到西二街对面的桥上去看过好多次,你搞那个玻璃工棚鹤立鸡群,我也时常在想你做这个是为什么,结果你的解释是不为什么,就是新,表现一种革新的态度和趋势,但你知道这家玻璃厂已经濒临倒闭,由此起死回生吗?”
那当然十几万的玻璃业务,这会儿对一家地方厂已经是翻天覆地了。
北乔峰顶掉的省城造纸厂原本年利润目标才十几万。
让卫东慢慢点头:“我们也算是有意这么做吧,赚钱的目的是什么,是利税,是上交国库,还是回馈广大人民群众?这个食品厂从一开始就没为了赚本地人的钱,只是恰好有猪下水这个浪费的资源,我还是想给商州没啥改革局面的工商业做点示范。”
他满意的开始放大招:“所以我把小河对岸的那片区域都给你,包括玻璃厂、肥皂厂、火柴厂还有两个公社,我都给你,你不需要给我做汇报规划审批,我看你自己能怎么做,因为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既然上面都可以把鹏圳拿来做经济特区,我也可以把北较场交给你。”
让卫东开始懵逼加震撼。
他脑海里面能闪现出来的就是:游戏开始了……
完全就是他当初在平京给韩国斌他们装逼描述的那种感觉。
红警,或者帝国时代开局的那种建设模式,全都是开放式的自主选择,连NPC都能各种互动。
老领导翘着二郎腿,却没什么轻松的游戏感:“你来试试就知道了,我们的每个决定都如履薄冰,会影响到人民群众的生存,会感受到他们的不容易,你就会对你做出的决定慎之又慎。”
让卫东还在十脸懵,他知道八十年代确实很自由,从上到下都在摸索。
但确实没想到能自由到这种地步。
依稀记得税务也是进入各种开发区的主力,地级市啥的要成立什么开发区,都得经过哪一级审批,哪有这么随便指定的。
但肯定有开发区这种规定,那都是有开发区的成功失败经验教训之后才做出来。
现在压根儿没有任何内地的小范围开发区试验。
连江州市作为计划单列市的测试都很罕见。
你这胆子也很不小嘛。
“我……我真的只是来汇报下工作,我还要去江州搞卫生巾厂,照相机厂也跟胶卷厂必须在国庆摄影展搞出名堂,蓉都的电器厂还要去解决问题,我这食品厂最多只是想申请下修楼,您突然给我说这事儿……”
搞得让卫东就像没刷牙就被抓住要结婚似的。
老领导反而有点笑意:“对,这个时候你没有获得权力的喜悦,只有压力和忐忑,这就对了,说明你计较的不是自身获得什么,而是考虑将会带来什么。”
边说边手把手教:“很简单啊,譬如你想修这栋楼,自己拿主意批了就行,改委会就是你的领导班子,里面没有国土、建委的人,那你就自己去挑,你看会不会有人跟你走,不用都来烦我。”
没有卫星遥感土地测控,没有环保评估的年代,这么自由吗?
让卫东都战战兢兢了:“您这是在把我朝着火坑里面推啊,国土建筑是红线,我敢自己批?”
老领导哈哈大笑:“对嘛,我没看错人嘛,你居然心里有红线,那还要我提醒警告你吗,自己去考虑,自己去自圆其说,只要你没有为非作歹,没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这就是你实现抱负理想的途径。”
让卫东嘟哝:“我没有什么抱负理想,我只是想……”
然后语塞。
想什么,抱着大神的大腿吗?
很明显他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可能完全追随尤启立了,现在最多是个陪着走走看,顺便拉着做挡箭牌的局面。
这时候就抱着老婆孩子去养老吗?
自己同意,那么多嗷嗷叫的大学生也不同意。
可这是自己去当挡箭牌啊。
老领导斗争经验太丰富了:“我不催你,今天明天,今年明年,你什么时候觉得有把握了再来答应我都行,但我希望你有空走过那座桥,去看看那片土地,会不会因为你变得更好。”
脏兮兮的小河边有座石头桥,能过汽车的那种,是北面进城的必经之路。
从让卫东老家县城过来就要经过这座桥,每到赶集的时候就是无数农民拥挤的地方。
现在也确实是很多人挤在桥头,观看玻璃房子议论纷纷,感叹城里变化大的重要社交场所。
不说光宗耀祖,让卫东也有了想让那里更好的想法。
脑海里已经在竭力回忆,四十年后那里应该是什么样子。
只可惜断了手的老保安是真不爱出门闲逛。
好像看懂了年轻人在憧憬的傻白甜目光,老前辈更循循善诱:“你现在的确已经超越普通人,拥有不少了,可你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美好富足的生活去换取更多人的改变吗,这就是几十年前那些前辈做的事情,他们明明有些出身还不错,又或者靠自身努力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甚至出国留学不再回来,但他们依旧选择了革命,现在不也是一样?”
这回换让卫东彻底沉默了。
没错,重新开始经历自己的八十年代,让卫东从未想过这就是场革命。
以前总爱感叹谁谁谁真牛逼,好好的富家子、小军阀当着,却自己革自己的命,在波涛汹涌中坚定的走到最后。
没想到居然会把这种选择摆在自己面前。
当然他的优势是基本知道大概正确的方向。
老领导开始聊天了:“西二街背后那条河,又脏又臭多少年了,我能怎么办,必须保证那些外贸厂子继续运转,收入还大量的被外贸部门提留给国库,所以如果不开启新的财政来源,根本无法动西二街。”
八十年代真的很有趣,平京的大佬还会到处给这呀那的题字,金卓群这种二混子都能凑到机会面见讨得拍电视剧的机会。
这地级市可以让个年轻人随便进,领导也没什么架子的随便聊:“但你来搞呢,我唯一的建议就是最好别碰贷款,很多城市建设都要依赖金融机构才能开展,可我看你搞食品厂就没用,修大楼也没打算用,所以才希望你试试看,尽可能用发展生产力的方式去推动改变,而不是急功近利的马上要看到什么。”
这番话已经很罕见了,作为一方主政居然直言不讳对金融银行的不信任。
让卫东也相当意外:“昨天……我都还听说工商银行刚刚成立,接下来还有交通银行,投资银行之类,国家政策是在推动银行金融有大作为吧。”
按照后来的感觉,银行不都是很牛逼的吗。
卧槽,让卫东心里又开始打鼓了。
哪怕知道大方向,这一个个局部微操,机枪要不要横移几米还是很关键啊!
一不小心就会送了命。
可能是看年轻人太茫然。
老领导使劲抹了抹自己花白的头发,开始传授机宜:“卫东,既然你能一步步从体力劳动走到今天,我相信你也应该明白,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大的方针政策还要对应我们实际情况,开放搞活的政策适应沿海地区,说不定就是我们内陆山区的毒药,在经济发达地区不放开银行会制约发展,但在我们这种贫困地区让银行大行其事,是要出乱子的!”
他这话对吗?
如果说今天之前,让卫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判断,这个老领导是制约改革开放的绊脚石。
但现在他清楚,这的确是个连尤启立都没法说坏话的父母官。
可能有点老派,有点古板,但所有思路都是围绕怎么不伤筋动骨来的。
让卫东只能被逼着拼命思考,银行,银行有错的时候吗?
忽然想起昨天围绕尤启立的那些银行人员,还没看到尤启立有什么具体的项目,就已经七零八落的凑了一百多万贷款。
他们是为了发展经济吗?
这跟后来的校园贷,小额贷,有什么区别?
所以心头有点明了这位老领导的思路,反而给了些底气。
让卫东也不慌:“那就容我再想想,我对商州还是有感情,当然希望这里能变得更好,但本来我可以安安稳稳的做点生意,我也要考虑家人生活,这事儿很凶险,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所以我得认真的思考下。”
想到这里他索性挑明:“我所做的一切是作为商人在推动,我以及我带领的人要得到该得到的收益。”
老领导还是那么靠在人造革沙发上,黝黑精瘦的脸庞反而没那么严肃了。
把手枪推回来:“我也在想,联产责任承包制立刻提高了所有农村地区的劳动积极性,你说的商业行为中也要发动群众造福群众,但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到你这个份儿上,只要你是为生产力发展做促进,那些资产是不是你的重要吗,反过来如果你是为了贪利,全商州都是你的又如何,你能拿到吗?”
看着那支77式手枪,让卫东的脑海里反而豁然开朗!
对啊,无论是现在还争论不休的各种红旗上天落地,还是后来的姓资姓社,再后来的各种民营企业跟国企的孰高孰低。
作为税务大院的老保安,他还是有基本常识。
就跟这杀了三人的配枪一样,是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