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风 第三百一十一章 请舅舅教我

两日后。

京都，兵部尚书大人府邸。

狄源自从来到舅舅这里后，一直都在府邸内，并未走出过府邸，始终都陪伴着舅舅。

亭子里，冯越头顶上的白发也并未因为狄源的到来而少上几根。

冯越一脸苦涩的说道：“荒原古境开启之前，我就一直想象着，等你成为世子殿下之后，你和冯赫多来往，你可以带着冯赫在腾云州四处游玩，冯赫可以带着你在京都四处游玩。”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如今看见你成为世子殿下，我心里虽说高兴，但也很难过。”

狄源闻言，微微低着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舅舅。

“以后我给舅舅养老送终！”狄源情真意切道。

哪怕舅舅用出来的某些手段不敢恭维，但是，舅舅始终都是为了自己好，这个道理，狄源心里比谁都清楚。

冯越听到这话，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自己没了儿子，让外甥养老送终，总归是差了许多意思。

“听说你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冯越转移了话题，好奇问道。

狄尚没有否认，道：“的确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

“若是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也很在荒原古境里有所起色，说不准，早已经阵亡。”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杀赫连乘风时，得亏慕容嫣出现的及时，若当时慕容嫣没有出现，自己可能就葬身在贪狼之口。

狄源心里很清楚，当时的兄长，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

人性的复杂多变，往往都只在一念之间。

冯越轻声说道：“你成为了世子殿下，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高枕无忧，还得好生修炼，好生努力才行。”

“因为在你的父亲心里，始终都一个嫡长子。”

“但是还好，现如今，你有天月宗给你撑腰，也有你的父亲给你遮风挡雨。”

“好好珍惜这年少的时光，多多提升自己。”

“别有一天，等到你自己亲自上战场的时候，你什么都不会。”

“这一点，你的那个兄长，可比你强多了。”

毕竟是自己亲妹妹的孩子，冯越对狄源自然也有一份血脉关怀。

狄源微微一怔，自从来到这里后，这是舅舅第一次对着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狄源也顺势说道：“其实说到底，我一直都在天月宗修行，对于政事不甚了解，而在腾云州，我的父王也很少对我指点迷津，反倒是将我当做一个顺手的心腹去运用，许多道理，父王从未给我详细讲过。”

“当然，若是论学问根基，父王远不如舅舅。”

“那位天狼军师也很少对我指点迷津，今日恰好话说到了这里，还请舅舅好好教教我。”

“我也承认，狄尚是丞相大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狄尚所懂的道理，我非但不懂，可能还差的比较远。”

“还望舅舅莫要嫌弃。”

冯越听到这话，心里一时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冯赫就是这样虚心向自己的父亲大人求教，如今，是狄源向自己求教。

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但冯越心里很清楚，狄源的根基要比冯赫厚实的多。

“你身上的确有一些不足之处！”冯越也是开门见山道。

狄源小心翼翼的给舅舅倒了一杯茶，谦逊道：“请舅舅教我。”

冯越也是一时来了兴致，抿了一口茶说道：“其实你和狄尚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没有吃过苦！”

狄源闻言，当即皱起了眉头。

冯越继续说道：“所谓的吃苦，并非是多么吃苦耐劳，亦或是经历了多少心酸坎坷，当然，苦难也只是苦难，有时候磨炼意志，苦难无法避开。”

“我所说的吃苦。”

“是一个人独自求索漫漫大道。”

“是在昏暗无边的世界里，破开一线光明。”

“而你既有父母的关怀与照顾，又有青玄真君的悉心教导，所以你一直都生活在光明世界里。”

“狄尚则不一样。”

“虽说立场不同，但我也很佩服狄尚，从小就来到了京都，虽说丞相大人对狄尚也是照顾有加，可毕竟是舅舅，而非亲生父母。”

“内心深处，有时候难免也会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最主要的是，从小到大，狄尚一个人生活在丞相府，尽管与贺语两人青梅竹马，但事实上二人年岁有所差距，这也意味着，狄尚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同窗。”

“前些年，狄尚是质子，生活在丞相府，独自修炼。”

“哪怕贺洲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老师，但是贺洲是丞相大人，总会有公务繁忙的时候，也总会在许多时候有意无意的忽略掉狄尚。”

“一个人求索，又是质子，狄尚的童年与少年，看似锦衣玉食，身边有一群拥趸，实则狄尚的内心一直都是孤独的。”

“而且，他从小就知道，长大之后，会有一场夺嫡之争等着他。”

“如此氛围之下，狄尚也是无可避免的实现了少年早慧的壮举。”

“而狄尚运气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势头不弱。”

“大多数少年早慧的人，无疑都是痛苦的，早慧而势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心中苦楚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如此正反循环之下，狄尚的心境算是走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上。”

“尽管内心的情感有许多缺乏之处，但是求生的能力是与日俱增。”

“一方面自己领悟出来了一些真东西，另一方面，也有丞相大人随时随地给狄尚拨乱反正。”

“而且，据我所知，狄尚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贺洲就已经开始在一些政务上询问狄尚的意见。”

“须知，能经过贺洲之手的政务，几乎都是国家大事。”

“让狄尚处理政务，无疑是一个绝世高手给狄尚喂招。”

“久而久之，狄尚对政治的敏感自然也就锻炼了出来。”

“而你在天月宗修行，讲究本心澄明，剑意无暇，自然不会接触到太多乌烟瘴气的东西，只有经历了许多乌烟瘴气的事情之后，人的心里才会明白许多道理。”

“这一点是你远不如狄尚的地方。”

“人们都说，狄尚少年得志，成就雍王大位。”

“其实就能力而言，狄尚也能勉强胜任雍王。”

“但若是让你成为一个异姓王，你会在许多地方捉襟见肘，你本心善良，为人正直，虽说心思细腻，但是却不够狠毒，并且，对于人性的把握，你也远不如狄尚。”

“我虽不喜欢那位丞相大人，但我心里还是很敬重那位丞相大人的。”

“察觉人性之细微，遇到一些不好下手的事情，总是能对症下药，即便有时候是万难之事，也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而狄尚则很好的继承了贺洲诸多执政理念。”

“当初我不惜代价，制造红衣女鬼，亦或是其余的手段制衡狄尚，其实是因为我心里太清楚，你若是与狄尚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你不是狄尚的对手。”

“也许论境界修为，你可以碾压狄尚。”

“但若是论文治，你远不如狄尚。”

“你身边的人，都是一些与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却没有一个合格的政客，同时你的朋友身上都有些少年意气，想要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最主要的是，你的朋友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出自于寒门的。”

“更没有一个人，擅长文治。”

“而狄尚身边的那个王瑞，则是实打实的出自于寒门。”

“还有那文贞，更是具有丞相之才。”

“文武并重，贵贱一视同仁，唯有如此，视野才会开阔，才可能在一瞬之间判断出至奥之理。”

“记得多看看寒门的风景，也要在意一些流落市井的苦难之人。”

“他们虽说下贱贫瘠，但是他们的内心世界，正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写照。”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而你却在云端之上。”

狄源听得很认真，心中若有所思。

冯越看着狄源这副模样，淡淡笑道：“这些道理，大多数人四五十岁的时候才能明白，而你在这个年纪，不懂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意气风发有意气风发的好处，苦心磨砺也有苦心磨砺的平稳。”

“到了这个位置上，你是一个人物，而不是一个人。”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不能把自己当做人去看，但一定要将其他人当做人去对待。”

狄源似有所悟，道：“择日，我将单独有力一段时间，体验一番何为红尘万丈。”

“多谢舅舅开示。”

冯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旁的狄源连忙再度给舅舅添茶。

“但你也有一个优势，是狄尚所不具备的。”冯越忽然开口道。

“什么优势？”狄源一本正经的问道。

冯越淡淡一笑道：“你有一个好父亲，也有一个好师父，在老家根基也很深厚，所以你有犯错误的余地，但狄尚已经是雍王，他不能犯错误，一旦犯了错误，麾下就会血流成河，伤亡惨重。”

“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力，没有经过一步一个脚印的辛勤耕耘，难免会在不经意间，犯下大错。”

“这一点，你要引以为戒。”

“不过如今狄尚还在鸿运之中，等这一段鸿运过去之后，才能看清楚狄尚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货色。”

“而你，在这段时间里，就好生沉淀，默默耕耘。”

“突然之间的一飞冲天，与水到渠成的滔滔不绝，是截然不同的。”

狄源起身深鞠一躬道：“多谢舅舅指点迷津，这些道理，从未有人与我细说过。”

冯越示意狄源坐下，耐人寻味的说了一句：“也没办法，腾云州都是一些武将，匹夫太多，文人太少，你不懂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舅舅的这句话，狄源也是深感认同。

腾云州一直都兵强马壮，唯有文治二字，始终都差点火候。

话说到了这一份上，狄源本想着询问一下舅舅打算如何针对狄尚的事宜，但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舅舅老谋深算，定然是不会给自己这个晚辈多说什么的。

……

入夜。

距离兵部尚书大人府邸不远处的茶馆里。

这座茶馆并不热闹，因为价钱太贵，故而人流很少，能来这里的人，多数都是达官显贵，极少数人则是外来的旅人，京都本地百姓，很少来到这座茶馆喝茶。

尚书大人的老管家来到了茶馆里，李荣月也来到了这里。

安静的包厢里，李荣月对着老管家深鞠一躬道：“我已完成大人的嘱托，还望大人放过我家人一马。”

这位上了年岁的管家已知晓那位年轻的雍王前往苍龙山闭关修行。

但始终都没有听说雍王大道根基崩溃的消息。

许多事，还没有来得及确认。

“迹象上来看，你的确完成了任务，但结果并不明显，再等一等，等到那位雍王传出不好的消息之后，自然会放过你的家人。”老管家面无表情道。

李荣月心里一沉，恨不得将眼前人一剑斩杀。

但没有办法，被胁迫之后，许多事情都由不了自己的性子。

“大致多久？”李荣月强压怒火问道。

“或许是半个月，或许是一个月，直到雍王府传来确切的消息为止。”老管家漠然道。

李荣月心中怒火滔天，却无能为力。

李家何其无辜，何其冤枉，卷入这样的斗争中，稍有不慎，整个家族都得灰飞烟灭。

“按理来说，此事与我李家并无关系才对！”李荣月硬着头皮说道。

老管家闻言，只是轻蔑的看了眼李荣月，云淡风轻道：“世上死去的无辜之人很多，不差一个李家。”

“区区商贾之流，也敢放肆？”

李荣月欲言又止，心中万般委屈，无处话凄凉。

“大人慢用，小女先走一步。”李荣月擦了擦眼泪道。

李荣月走出了茶馆。

街道上，略显清冷，路上行人并无多少。

回去的路上，李荣月不停擦眼泪，如今家人就在李家大院里，但是每一个人，都已身中剧毒，不得自由。

中毒只是其次，只要兵部尚书大人稍微给李家找点赋税一事上的麻烦，李家这个家族，就会在顷刻之间衰败。

商贾之流，在官家面前自古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皇帝脚下，理当政治清明，实则黑暗的时候，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李荣月归家之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慕容嫣也来到了京都，狄源在明处，慕容嫣在暗处，姑娘家在暗中行事，不容易引起怀疑。

“可否借一步说话？”慕容嫣看向李荣月，口吻柔和道。

李荣月闻言，先是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慕容嫣便一步瞬移来到了李荣月近前。

“前方的路并不好走，你需要一个帮手！”慕容嫣柔声道。

李荣月神色微茫，好奇问道：“你又是谁？”

“难道是雍王麾下的暗探？”

微微感知过后，李荣月发觉眼前这位年岁比自己小的姑娘家，竟然有昆仑境中期修为，这一瞬间，李荣月好似地面上的蝼蚁仰望天空中的神圣巨龙。

“非也，只是一个想要帮助你的人而已。”慕容嫣道。

李荣月不敢用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凄惨无奈道：“你还是说清楚你的来历，否则我无法跟你走，我也不会信任你。”

慕容嫣道：“我是狄源公子的人。”

“此刻狄源公子就在兵部尚书大人的府邸内。”

“这一次，狄源公子是为了阻止尚书大人，才来到京都的。”

“所以，我们算是变相的盟友。”

李荣月听到这话，半信半疑的看着慕容嫣。

“我如何信你？”李荣月道。

慕容嫣会心一笑道：“商贾之流，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你若是不配合，待得你李家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也会被兵部尚书大人杀人灭口的。”

“孰轻孰重，你自己考虑！”

一听这话，李荣月顿觉天都要塌了，想起那位老管家不久之前的那副轻蔑嘴脸，李荣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跟我来！”慕容嫣道。

慕容嫣走向了夜色深处，李荣月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选择跟上慕容嫣的脚步。

许久后，两个姑娘家来到了一座狭窄的庭院里。

“你都做了什么？”慕容嫣开门见山问道。

庭院深处，房梁后面，狄源腰悬烈渊，与黑夜融为一体。

李荣月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此去苍龙州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面色焦虑，哭的梨花带雨，看上去已急火攻心。

隐藏在房梁背后的狄源听到慕容嫣所说的内容后，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稍微一想，狄源就能推测出鲁妙柔有杀狄尚的动机，毕竟狄尚害的鲁妙柔家破人亡。

“狄源公子能否保全我家人的性命？”李荣月看着慕容嫣哭诉道。

商贾之流，死了就死了，并不会在庙堂之上激起一星半点的水花。

慕容嫣也是出于安抚李荣月情绪的心态，轻声道：“可以，接下来你返回家中之后，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慢慢等消息即可。”

李荣月急火攻心，面色已有痴呆之相，问道：“我该在何处找你呢？”

慕容嫣道：“你修为太低，还是我来找你。”

“放心，等解药到手的时候，我自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李荣月闻言，瞬息下跪磕头行礼，却被慕容嫣第一时间拉扯了起来，安慰道：“你也是无辜的，无需向我行礼。”

“只是这件事，你永远都不要说出去。”

“因为你一旦说出去，你必会被灭掉九族！”

李荣月连连哭诉点头。

“你先回去吧。”慕容嫣对着李荣月轻声安抚道。

李荣月擦了擦眼泪，走出了这座狭窄的庭院。

狄源被柱子后面现身，看向慕容嫣，轻声吩咐道：“舅舅对李家下的毒，应该不是什么剧毒，应该能调配出相对应的解药，你看着随意抓一个李家的嫡系的血脉，尝试解毒。”

“此事你暗中进行，不能被任何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