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上海是整个东亚最耀眼的城市,城市地域广大,足足两百万人口。
而且街巷复杂,许多本地人,也未能知晓每一个胡同和巷弄。
二月红带着齐铁嘴和陈皮穿梭在这片的街巷之中,三人行色匆匆,其中齐铁嘴更是一脸哀痛。
去时六人,回来时,只剩下三人。
齐铁嘴甚至不敢想象留下的三人会有什么下场。
三人穿过一个胡同巷子,来到西沣路南门胡同。
这里大部分都是沧桑的老宅,还有鸟语花香的院子。
这样的房子阡陌连成一片,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里面绕晕。
大部分人家都是院前门楼,院内种树,虽然是灰色泥瓦房,普通碎石路,到处都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和破落。
二月红四下观察了一下,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之后,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今天夜晚的月光也很暗淡。
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但里面依旧毫无声音。
就在陈皮快要按捺不住强行破门时,里面终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啊?”
“三开春,九九归一。”二月红轻声说道。
嘎吱,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二月红、齐铁嘴和陈皮三人立马鱼贯而入。
“二爷!”屋子主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老实本分,操着一口苏南口音。
二月红点了点头:“还未问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二爷抬举了,我和佛爷一个姓,但并不是张家人。”中年男笑了笑。
他环顾了四周,连忙将几人请进了屋子里:“鄙人张春,见过几位爷。”
“昔年佛爷救我一命,赐我一姓,赏我一份营生,我便在这上海给佛爷做事。”
“想来,也有近十五年了。”
就在几人聊天之时,隔壁屋发出了咔嗒一声。
陈皮耳朵一动,立马将爪刀探出,对着张春厉声道。
“是谁?!”
二月红也是眼神一凛,虽然这地方是佛爷告诉自己的退路,但这么多年过去,又身处敌营,难免会有差池。
张春立马站了起来,安抚道:“是我家内人,还有我家大姐和小弟,刚才也听见了敲门声,惊醒了过来。”
陈皮这才脸色稍霁,不能怪他紧张。
今天发生那么大一件事,恐怕外界日本兵正在全城搜查,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几位爷,要不先休息,明天一早,我再去外面打探打探风声?”张春看得出眼前这几人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但他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佛爷既然将自己告诉几位,那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麻烦你了。”二月红微微一笑,抬手抱拳一礼。
张春很懂事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打开了门缝,让几人能看见他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二月红对着陈皮说了句:“跟上去,看清楚。”
“明天早上也要跟着,发现不对劲,立马知会我们撤离。”
陈皮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齐铁嘴咂舌,他认识二月红不少年岁,但是第一次见到二爷如此的思虑周全、心思深沉,这或许就是江湖经验。
换成他,根本想不到这一茬。
看到陈皮出去,二月红将手中拎箱放在桌上,对着齐铁嘴面容哀戚地道:“这是几位兄弟,拼死也要拿出来的东西。”
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一件带血布头包着的长条形物件。
齐铁嘴嘴巴发干,手心发汗,颤抖着将布头揭开。
里面是一件难以想象的玉册。
看到这玉册的第一眼,齐铁嘴就明白为什么张家人会同时天授,日本人要花费那么大代价去抢夺。
还有佛爷,为什么要他们不惜代价也要抢回来。
万仙同天、巨神降世,山鸟鱼虫、福泽百世。
二月红也是第一眼看到,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八爷,你也看到了?”良久,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齐铁嘴已是泪流满面,他慌乱地擦干了眼泪,带着一点哭腔嘶哑地道:“那是仙人吗?”
二月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下过不下十个凶险大斗,其中不乏两晋乃至先秦时期的大墓。
遇到过粽子不下数十,也见过墓主人所谓的“羽化登仙”。
那根本不是登仙,而是成为遗祸无穷的妖魔。
所以,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仙神,只有妖魔,和比妖魔更加可怕的人。
但眼前这块非金非玉的石碑打破了他的坚持。
这世界上,难道真有仙?
齐铁嘴从震惊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开始恢复起土夫子的老本行,他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块石碑。
“这东西非金非玉非石,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制成的。”
二月红想起了佛爷所说的陨玉,莫非这东西也是天外来的?
齐铁嘴又指着石碑上刻着的细小文字:“这文字看似是先秦时期的甲骨文,但字撇横捺,却又十分规整。”
“像极了一种成熟期的文字,只是我们看不懂。”
二月红也猜测道:“这云纹又像是天然的花纹,不过这纹路——”
“细看来,似是用一至九的天地变化数,有气有形,有形有质,有质有数,有数有象。”
“身兼气、形、质、数、象。”
“上对应星象,下对应山河。”
“难不成,这就是洛书?”二月红震惊道。
洛书?!
齐铁嘴张大了嘴巴,这是传说中中华文明的瑰宝。
文明谱系的源头,诞生了太极八卦易经等一系列至宝,堪称他们土夫子所学祖宗的祖宗的洛书?
刹那间,两人只觉得这石碑重逾千斤,心思纷乱,难以入眠。
——
今夜无法入眠的不仅是二月红。
灯火通明的市政大楼,明楼一脸笑意地从市长办公室出来,一路上还与各个部门的官员点头致意。
刚一上车,笑容尽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铁青着脸对开车的明诚道。
“回家。”
明诚熟练地开出了大院,头也不回:“出事了吗?”
明楼不断捏着手中文件,狠狠锤了一下靠背大骂道:“大事,天要塌了。”
“日本人疯了!”
“什么?”明诚也一惊。
他与明楼相处十数年,从没见过明楼如此失态的样子。
明楼咬着牙道:“日本人已经调了第六师团进入上海,他们已经封锁了郊区。”
“无关人员,一概不得出入。”
“而且,从今天开始,上海要全面战时戒严了。”
“就是为了,找到今天从宪兵总部失窃的那一件文物。”
明楼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
可见他愤怒不解至极。
明诚大惊,日本自从占领上海之后,一直是维持着文明人的样子,虽然暗地里无恶不作,但还是在意国际观瞻的。
突然调兵直接进入上海全城戒严进行大搜捕,是个人就知道要搞出多少惨案。
毕竟南京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
而且第六师团,就是南京血案的刽子手啊。
“文物,他们把我们当傻子吗?”明诚也痛骂起来。
什么文物能值得这么大动静,让日本人豁得出一切也要为了夺回来。
“不,应该真的是一件.文物。”
“我在下午,就跟这件东西擦身而过。”明楼回想起下午自己弟弟边上那个陌生人。
“那时候,那件东西应该就在通缉令中的二月红手中。”
那人手上的包裹,看大小形状,应该就是一件书册状的东西。
不可能是情报。
因为没有一份重要的情报会放在毫无实权的宪兵总部。
而且,明楼好几天前还从汪曼春那边听说,会在宪兵总部举办一个日本人内部的文物展。
结合这几件情报,哪怕事情过于离谱。
日本人真的为了一件文物,发疯了。
难不成真是所谓的龙脉不成。
“那二月红,就是个土夫子!”
他在刚刚已经把二月红的情报看遍了。
但没有一条情报显示他是军统、中统、特科的人。
表面上是一个戏子,背地里是一个土夫子。
“土夫子?”明诚不解:“盗墓贼?”
“没错,所以才会那么不按照规矩来,直接杀进宪兵总部大闹一番,要是没有好几个兄弟帮忙,他们连宪兵总部都走不出去。”明楼想起方嘉树、陈深这些人的表现。
总觉得像是自己人。
但现在实在没时间去考虑太多了。
一旦日本第六师团进入,什么潜伏,什么隐藏,什么伪装,都是空话。
整个上海会成为地狱一样的存在。
一瞬间化为齑粉。
必须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我们,应该通知上峰吗?”明诚所说的上峰,即指重庆,也是延安。
明楼叹息一声:“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抗战如此艰难,正面战场已经步步溃散。
还有谁能帮得了这座城市呢。
明楼望着依旧灯红酒绿的上海。
怔怔出神。
——
天一刚亮,二月红便听见隔壁房门打开。
似是张春早上起床,他在院子里照常洗漱,也没来打搅两人,而是开门走了出去。
二月红和齐铁嘴两人一夜未闭眼,眼睛已是如同兔子一般红。
两人也光明正大走出了房门,只见院子里一温婉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打扫收拾。
见到房间里出来两个陌生人,温婉女子也不惊慌,而是行了一礼,便说道:“两位,当家的已经交代了,您且在此休息,我去煮点粥供早上吃食。”
说着便离开去了后院。
那俩孩子大的女娃好像十岁出头,小的男娃七八岁,正是活泼的年纪。
见着二月红和齐铁嘴长相不凡,且温文尔雅。
便凑了上来,好奇地打起了招呼。
二月红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但随即脸色忧伤。
“二爷?”齐铁嘴注意到二月红低落的情绪。
“无碍。”二月红叹息一声:“我怕连累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