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宇文太师出现在李渊面前的一瞬间,其实大家心中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能怎么办?
关陇家族的老大,李渊能够成功起家根本离不开他的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按照辈分还要叫他一声族叔。
这么一个人,走过来咔嚓一下跪你面前了,你能怎么办?
这时就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出来说了:哎呀,不就是一个老头嘛,你李渊都是皇帝了,还会怕这么一个老头?
开玩笑,别的老头哪怕迭个三千人都不能撼动李渊,但这老头那是一般老头?都别说把他赶走了,就是今天说上几句重话,自己后头都没好日子过。
当皇帝难啊,难就难在天底下皇帝能干的事太多太多但能干成的事却太少太少,如今老太师以这个姿态跪在这里,那人家就是亮刀子了,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无异于指着李渊的脑袋呵斥道:“李狗子!今日老夫就问你了,这关陇八家你还要不要还管不管!”
李渊能怎么办?他只能快步走上前搀扶起这老太师,恭恭敬敬的踹着明白装糊涂:“太师,这是何故啊!?”
宇文太师压住李渊的手死活不肯起来,李渊这会儿是真慌了,他赶紧也跪到了太师面前:“太师何故如此啊!”
“陛下,陛下啊!”突然之间老太师戏精上身开始狂飙演技:“废长立幼,于法不容啊!陛下。自古以来废长立幼终将为王朝埋下祸根,而你……而你,叔德啊……叔德……你的字都是我起的呀,叔德。你的德呢,你身为帝王的德呢。为了能叫女儿掌权,竟纵容她如此滥杀无辜,你好狠的心呐,叔德。”
李渊这会儿眼神已经开始变了,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到书桌之前站立片刻,似乎是在平复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李渊才回头道:“太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家父去的早,您将我当子侄一般呵护。这份恩情,渊没齿不忘。但时至今日,还请太师能顾全大局。”
“叔德啊,那些人可都是你的手足兄弟……”
“手足兄弟?好一个手足兄弟。”李渊袖子一挥:“太师,您早些日子并不在长安城,不知其全貌,我也不知您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办这些人与三娘掌权不掌权无关。”
说到这里,李渊挥袖怒指,声如裂帛:“长安城头的狼烟啊,烧的是他们祖宗的脊梁!食唐粟、衣唐锦的世家膏粱,竟将突厥铁骑引向父老的血肉城墙,未央宫的雕栏玉砌,西大街的雕栏玉砌,哪一寸不是百姓的骨髓浇筑?他们却为权柄私欲,要让胡刀剜开这王都的胸膛!”
“太师您看呐,看窗外一市繁华,人丁兴旺、市槽丰满。可若是突厥人来了,您看到的只能是朱雀街的婴啼被马蹄踏碎,曲江池的锦鲤饮饱唐人血肉。他们在突厥可汗帐中谄笑时,可曾记得自己是我李渊的手足兄弟?”
此刻的太师抿着嘴却是没有做声,而李渊仰天冷笑:“说什么门阀千年根基,根基就是这般而来?太师,叔德也不怕实话与你说了,今日即便是三娘不动手,我也是要动手的,您嘴里的手足兄弟也未曾将我放在眼里,五姓七望的族徽还沾着长安起兵的血痕,当年为逼田魏离开洛阳时向始毕可汗折腰借兵,为的是让中原百姓免遭兵灾烽火,哪曾想这权宜之计竟成了他们饮鸩止渴的祖训!”
李渊这会儿可激昂慷慨了,就连大殿的柱子都叫他震得簌簌落灰。
“太师。”
这时李渊声调渐低了下去,来到老太师面前,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您对我的号,叔德不忘。若连太师都觉得该叫胡人的铁骑从叔德的身上踏过,那叔德这个皇帝不当也罢,只不过叔德不才,手中未握住那传国玉玺,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还请太师另寻他人来当这大唐的皇帝吧。”
老太师微微仰起头,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们当真如此?”
“哈哈哈哈……当真?”
李渊走到桌前,拿起一份名单,这里就是夏林收集到的资敌名单,上头的人哪一个不是国之栋梁哪一个不是儿女亲家又有哪一个不是他大唐的开国元勋。
而且不光有名单,名单后头还有详细的资敌清单以及运输路线,甚至就连他们写给阿史那大汗的密信都附带在里面,里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弯刀一般死死卡在老太师的心头。
“太师,您看见了吗?我如今不过只是杀鸡儆猴,他们干了什么,他们心中还不明白吗?”
说到这里,李渊再次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太师,莫要叫小人蒙蔽。”
这会儿宇文太师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本意是打算跟李渊说叫他不要一时糊涂把皇位错传给了女儿。
但谁知道经过这一番搅合,李渊便成了有理的那个,而那触目惊心的名单就摆在他手上,那一封封的秘信可是无法作假,里头的内容稍微扫一眼都能叫人气到浑身战栗。
相对于这些人所干的事情,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到处抓人的事情,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李渊没有直接按照名单点天灯,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拉到朱雀大街上给宰了。
当然了,这些卖国之人固然可恶,但他李渊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么?其实不然。要知道这件事的根源还就真是在李渊身上。
以前他们这帮人跟外族玩撑死也就是走私货物或者说是养寇自重的玩法,玩不到这么大的规模和影响。
第一次把这件私密之事搞成天下一等一大事的人,那可就是李渊。
算起来得有二十多年了,当年李渊利用这一招引突厥入关,然后自己反复操作下逼田魏迁都,从洛阳迁都金陵。而这才是李渊能有今日的基础。
当时田魏没说什么,鸿宝帝为了不起纷争,退过了江去,保了田魏二十年的体面。
可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李渊身上,这已经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了,这活脱脱的就是一场宿命轮回嘛。
但问题是现在李渊是李唐的皇帝,这种事他可以干,但别人可不能对他干,而早些年李渊干的事,可就是他宇文太师出谋划策。
如今李渊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告诉他这件事,基本上就是在指着宇文太师的鼻子说:“你自己看看你当年干的好事,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田魏尚且还可迁都,你叫我迁往何处?”
“来人啊,搀老太师去寝宫中休息。”
太监上前就要搀扶宇文太师,但却被他拒绝了,老家伙慢慢站起身,叹了一声走到李渊身后:“叔德啊,我老了……没用了,不想见到自家人刀兵相向。”
“太师,我心中明白。可这真能怪孩儿么?”
都到这一步了,李渊对他还是毕恭毕敬,倒也是叫人找不出毛病来。
“当年我等对田魏用了这手段,赢了。的确,颇为欣喜。如今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若我真有不敌,李某也便认下了,还要夸奖他们一番好手段呢。”
李渊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太师说我废长立幼,太师我在此也与你明说了吧。这也并非废长立幼,而是建成这孩子难堪大用。恩师啊……”
他经典老派影帝了,转身一鞠到底,起来时竟也是泪光点点:“我视恩师如慈父,如今在这书房之中莫有君臣,维余父子。我以子之名与恩师说上一句肺腑之言,孩子是需要磨练的。若是建成能接下这番磨练,他自能登大用,若他接不下来,我还怎样放心将大唐江山托付与他。”
宇文太师双手紧紧攥着李渊的双手:“叔德啊,你也真是不易。”
“天下哪有父亲会害自家儿女呢。”李渊仰起头来,泪水顺着脸颊汇聚到了下巴上,然后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若建成无德无能,即便是登基又能如何,效仿大秦二世而亡乎?可若是三娘,建成即便是无德无能,他也可安稳度此一生。恩师,您八十有余了,而我也六十多岁了,时光不饶人,叔德不再是那个叫您抱在手上的孩童了,也是为人父为人祖的人了。”
一番话下来,宇文太师爆哭,八十多岁的老狐狸被亲情牌打得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被人搀扶而去。
李渊这会儿看着他离开,袖子一抹脸上的泪花,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坐回了位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书房,眉头便渐渐的皱了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他倒是笑了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建成啊李建成,你当真叫爹爹失望透顶。”
从开始到现在,三娘的表现着实叫李渊刮目相看,她对事情的拿捏和处置都非常妥帖,李渊看在眼里满意在心上,反观李建成……
一眼难尽哟。
而且这小子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把本就应当颐养天年的老太师给搬出来,老头子快90了,今天咔一下跪自己面前,李渊当时脑门子血都快冲顶了,要不是自己演技了得生生把老爷子忽悠住了,这都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乱子……
李建成啊!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