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陈吉发那日应付完季闻道,便召开合作社骨干会议,在中秋节前,对当前的事情进行了调度。
先是安排宋应星到铁厂、煤矿进行了考察,老先生对这些新奇的机械夸赞有加,但最终没有答应留下。
陈吉发决定让许定山的儿子许文远前往江西,与宋应星合作搞一个材料研究院,主要做特种金属、铝与陶瓷等方面的材料工艺。
接着,又从苏家湾学堂今年夏天考核优异的学生里面选了十个人给他打帮手,经费暂时从铁厂的技术费用里面列支。
由于外地农会采取了包税制,因此发展速度远比本地快,而且没有学校和基础设施建设的开支,结算后反而盈利更多。陈吉发打算节后拜访几位相熟的士绅,争取按照苏家湾的范本在其他府县也弄几个点,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选拔人才。
商会方面,中秋节期间段瑾与吴婷又策划了轻工业的展销会,服装、琉璃、珠宝、酒类等等传统商品之外,还增加了许多化妆品类,比方说香水、花露水、肥皂等等。
这些东西与后世的日用化工很不一样,简单说还是手工作坊生产的,只是工艺上有所改良,产量不大,利润暂时也不太大。
汉口镇正在大兴土木。
按照陈吉发的想法,翟德耀在这里盖了一批使用水泥的砖混结构房子,质量粗糙,但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高大巍峨了。
四层的高度远超两层的木质楼房,同时,层高、进深、宽度都远不是木质房屋能比的。
尤其是汉口商会大厅,试验了钢筋混凝土横梁结构,四百平米的大厅内没有一根柱子,虽说放在后世肯定是个豆腐渣,不过在这个时代算是绝无仅有了。
汉口没有什么地质灾害,就算是砖混豆腐渣,也不用担心轻易倒塌。
后世汉口的许多租借砖混房屋设计寿命七八十年的,实际上使用了一百多年还没有任何问题,主要就是汉口这地方地质稳定,没有地震和塌陷问题。
杨星昭的金矿开采目前走上正轨,但她那个金矿的含金量不算高,倒是伴生铜矿比较丰富。
陈吉发偷偷开采,并不卖出去,准备作为今后制造铜钱、子弹和电缆的原材料。
反正这玩意多囤几年也不要紧。
此外,车会、学会、女会和书院、研究院各有目标,陈吉发都逐一与负责人讲解清楚,待到会议结束,他亲手给合作社委员们都封了红包,送上节日问候。
散会后,陈吉发与熊韵芝一同回家,漫步在苏家湾到陈家大宅之间新修的水泥路上,难得有二人独处的时间,陈吉发与她边聊着家常,随手扯下路边的黄花,插在妻子的鬓边。
“说起来,少见夫人休闲,总是忙忙碌碌的,为夫有些心疼。”
“相公还不是一样。恐怕就是个劳碌命,得不到清闲。”
熊韵芝在路旁的溪水里瞧了瞧自己如今的形象,为方便做事,束着头发,穿着改过的紧身袍子,更多像个英气的公子,与那朵花并不相配。
她笑了笑,将黄花摘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节后怕是又要出远门。总理朱大典已经进京面圣,预计最迟下个月底就会到任。届时卢巡抚肯定要奉命前往河南剿匪。”
“如今你也没了职司,为何不干脆与巡抚大人说说,往后便在家中管理生产?”
“难。更何况,军士在外,交予他人指挥,我不放心。乱世将至,这是咱们陈家立命的根本。”
“嗯,也是如此。对了相公,中秋节妾列了个给江夏官员女眷的礼单,你看要不要发出去?”
“当然可以呀。这是你的工作,无需问我。”
“妾听说商会那边也准备了一些节礼,怕是破费了,又重复了。”
“对女眷和官员本人的不一样。你尽管去做,并不存在重复的问题。所谓礼多人不怪嘛,而且你是我的夫人,你出面也是代表陈家的私人情谊。”
“嗯,省得了。另外,妾有个族中堂侄,前段时间通过兄长递话,说是想在合作社某个职司。妾不知该不该应承……”
熊韵芝有些小心的看着陈吉发的眼色。
自古以来,大户人家娶妻纳妾,最忌讳女方亲族插手家族事务。
下到百姓,上到皇帝,都是这个道理。
当今天子,不允许外戚参政,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妻族。
所以,熊韵芝自知这个问题是很敏感的,但她依然问了。
陈吉发微笑,他来自后世,帮妻子家里做些事在他看来无所谓的。
“可以呀,想做什么?”
“相公……不问问为何吗?”
“咱们是一家人,你觉得必要肯定会和我说的,对吧?”
熊韵芝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感动又幸运。
她点点头,解释了几句。
“这孩子叫熊庆芳,今年十五岁,原本是嫡支的孩子,但因父亲早亡,为避仇家陷害,于是寄养在堂叔名下。”
“你家嫡支?那不是熊廷弼大人的后裔?”
“是。”熊韵芝点点头,低声道,“正是兆瑞堂兄的儿子。”
陈吉发娶熊韵芝的时候,知道熊广源是江夏熊氏的旁系,但熊家自始至终没有来找过他,只是在农会的事情上与旁系的族人有些接触。
如今突然找他,还是熊廷弼的亲孙子,肯定不只是找工作这么简单。
不过,在陈吉发的规划中,与熊家的后裔接触,并非坏事。
他敢娶熊韵芝,就不会在乎熊庆芳。
“知道了,你安排时间,我见见他。”
“谢谢相公。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一家人别说见外的话。要是族中有出色的子弟尽可以推荐,我总是不在,合作社里多几个人帮衬你也好。”
“嗯,不说这了,相公快走,妾想芃芃了。”
夫妻两个手挽手回家,感情融洽。
而另一边,有的人却依然疙疙瘩瘩。
陶樱和徐成洛也是散会后回家,不过这两个人之间就没啥可说的,大多数时候,陶樱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徐成洛在旁边嘘寒问暖。
不过,两人走了不久,徐成洛突然停住了,陶樱一时没有留意,走出去一段距离,才怔然回首。
“相公怎么了?”
在开口同他说话的时候,陶樱总是那么的温婉明丽,比天上的皎月不遑多让。
徐成洛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片刻后,扯着嘴唇笑了笑。
“没啥,许久没见你了,想认真看看。”
陶樱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妾嫁给你,自然可以看一辈子的。就怕过两年年老色衰,你便不愿意看了。”
“不会的,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陶樱轻轻勾唇,不反对,也不感动。
她总是如此温柔,却又总是如此疏远。
徐成洛被她吃的死死的,每每想要问她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意思,却又每每被她的神情言语堵住。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伴随着又走了段距离,陶樱心中暗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躲不过的。
她自然是不喜欢徐成洛的,但既然选择了用婚姻换人生和事业的自由,那眼前的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即便再粗鄙,于自己都是恩人和归宿。
结婚快一年,两人之间始终礼貌相待,见少离多,自己还不管家,不照顾婆母,怎么说都是有些失职了。
“相公,你不必如此。妾志不在情爱,只是借你的夫人名头,离开陶家而已。你每日事忙,生活起居也需要个人照顾,婆母也需要人孝顺,不如过两日,妾帮你纳一房小的……”
徐成洛心里堵得慌,伸手摸了摸脑袋。
“樱娘莫要乱说。都说娶妻无所出才纳妾,你这般好,我暂时还不想。”
“可你也知道,妾不可能做合格的好妻子。”
“没关系的。”徐成洛脸色红红,憨厚的如同大狗,“有你这样的仙女做老婆,成洛知足。”
陶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成洛的感情,实际上,她年龄也不大,虽说是极有主见的女子,可情之一事,难于用理性来解释。
“那便……便先如此吧。妾不会因为你说了这些,就放弃书院的事情,更不会放弃着书立说的志愿。相公愿意陪着妾,是妾的福气,若是哪天实在忍不住了,要找个人陪,你便开口,妾帮你张罗。”
这番话说的绝情,徐成洛心里更堵了。
不过,他只是笑了笑,尝试着牵起陶樱的手。
“别说了,娘子回家吧。”
陶樱平日里虽然温言软语,但并不喜欢与徐成洛有身体上的接触,两人也一直默契的没有圆房。
此时徐成洛来牵她,不知是因为心中的亏欠,还是因为他的这番长情,陶樱终究没有抽手回来。
两人轻轻的牵着手,低着头,相携进了门,便各自松开。
陶樱将自己关在书房,没同徐成洛母子俩吃晚饭,夫妻俩的感情并未因为牵手而好一些,反而似乎更加疏远了。
徐成洛的娘是小妾,平日里在徐老爷那里伏低做小,隐忍了一辈子,如今见儿子在媳妇面前也是伏低做小,心疼坏了。
“成洛,实在不行,你听她的,纳个妾?”
徐成洛不做声,徐母还准备劝,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徐成洛木着脸走出去,徐母在身后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