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绫吊儿郎当站在门口,见他出来,潦草抱拳。
“打扰!有事,跟俺来。”
“何事?”
“来就是。”
郑红绫出了院子,带着徐成洛走小路到镖会后门,悄悄翻了进去。
“怎么了?进自家值房需要这样?”
“呆子!”
郑红绫送他一记白眼,也不解释,爬上簿记房的横梁,藏在阴影之中。徐成洛也跟着上去。
“到底怎么了?”
“嘘——!马上来了……”
郑红绫压低了声音,徐成洛无法,只好静静跟着看。
约莫过了二更天,就听见外面响起十分细微的声响,紧接着,簿记房的门被打开了,一名少年挤了进来,旋即反身关上门。
徐成洛看了眼郑红绫,后者做手势让他别做声。
下方的少年动作十分轻巧,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很快,他在记录研究院和兵工厂的资料边停了下来,翻出其中几册,然后用怀中的空白册子进行了替换。
少年悄悄离开,出门时还谨慎的四处查看,却不想,自己的动作已经被两位梁上君子看了个遍。
“到底什么情况?为何不当场抓他?”
徐成洛跳了下来,打算追上去。
“有些日子了,应该是偷了不少东西出去。”郑红绫轻声回应道,“泥鳅说最近刘观心有些不对劲,这少年是他从情报队挑的人,听说收了养子。”
“刘观心?”徐成洛有些惊讶,“他个跑江湖的拿这些图个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郑红绫觉得这小子头脑简单,“想当初俺和娘逃难的时候,还不是到处遇到鬼。”
两人悄悄跟在少年身后,那家伙十分小心,变换路线规避盯梢,最终来到金口镇外的一处宅子。
他们俩好几次都差点跟丢,好在后面泥鳅跟了过来,他在追踪方面有些小聪明,比这两个武夫强多了。
不多时,便看见刘观心也来了,带着斗笠,步履匆匆。
两人并没有就偷出来的资料进行交换,刘观心只简单交代几句就走了,距离远也听不太清。
那少年随后将偷出来的东西仔细整理誊抄,然后将册子又原路还回去,把先前的空白册子替换出来。
“第五天了。”泥鳅对两位武夫说,“自打那群锦衣卫来了,这两人就没消停过。”
“你怀疑他们和锦衣卫有来往?”
“兴许。”
“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善茬,刘观心如今工钱给的少了还是位置不够舒服?怎么会找锦衣卫?”徐成洛是无法理解的。
“人各有志。”泥鳅耸耸肩,“不过也没抓到真凭实据,都是瞎猜的。只他抄录簿记这件事,拿他当细作处置也是够了。”
“情报队的头子出问题,可真是够了。”郑红绫一脸的沮丧,“关键是这家伙还是俺招进来的。”
“是呀,所以才先告诉你。”泥鳅拍了拍郑红绫的肩膀,“姐说怎么处置都行。”
“胡闹,还是要先告诉吉发。”徐成洛觉得这两个家伙明目张胆搞小圈子,实在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这是大事,万一他已经泄露了什么给锦衣卫,吉发也要提前做好应对。”
“你是会长,你定吧。”郑红绫见那少年已经走远,从藏身处走出,伸了个懒腰,“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你回去给陈大人报,要行动了通知俺。走了泥鳅,姐请你宵夜。”
徐成洛不与这两人计较,径直去陈家大宅报告。可还没走到,又被李六拦住了。
自李六从商洛将宋彩蝶的母亲和哥哥接到江夏后,他便负责西北一片的流民安置,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汉口帮助翟德耀,维持那片地方的治安和流哨建设,鲜少回江夏。也是今天过节,他才跑回来,顺便也是多在宋彩蝶面前露脸刷好感。
“你不去追你家宋会长,跑来这里作甚?”
“有急事。这次南下的一批流民里,来了几个人,说是故人来访,求见陈先生。咱拿不定主意,于是来请教四少。”
“故人?西北咱什么时候有了故人?”
“为首是个女的,自称付芸。”
“不认识。”徐成洛完全没有印象,“人呢?”
“安排在客房了,有人看着。”
徐成洛琢磨着刘观心那个事情也急不来,左右去客房也不远,于是便先去了那边。
名字不熟悉,一见面便想起了来,这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闹杀妻案的田掌柜与流寇联络的女探子。
“哟,你还有胆子回来?”
徐成洛对她可不算客气。那女人却像变了性子似得,也不骂他了,抬手抱拳道:
“奉邢夫人之命,前来联络要事。能否行个方便,安排与陈大人一叙?”
“这种军国大事为何找吉发谈?”徐成洛似笑非笑,“卢巡抚就在襄阳,你这么大老远绕过襄阳跑到江夏,岂不是舍近求远?”
徐成洛虽然是个武夫,也没啥太多脑子,不过基本的道理是知道的。投降不找官大的,到江夏找个刚刚丢了官身的陈吉发,道理说不通。
“陈先生仁义,邢夫人只想与陈先生谈招安的事情。”
徐成洛做不得这个主,看了李六一眼,后者更拿不定主意了,于是只好点点头。
“你且跟着,不要想着耍花招。其他人留在客房,严加看管!”
陈吉发这边,刚刚哄了孩子睡下,与熊韵芝温情几句,便来到书房处置公务。徐成洛带人来时,他刚刚开始看文件。
“今日中秋,怎么不在家歇着陪陶樱?”
“要紧事。”
徐成洛心里想的,做事是一方面,躲着陶樱免得尴尬也是一方面。
他先让付芸在外面等着,将刘观心的事情报了。
“京里来的那些人走了吗?”
“定的是明日早上走。”
“先盯着吧。如果他真有反心,恐怕情报队已经被他安插了许多心腹。而且这些人还兼有外地情报的搜集工作,咱们弄不清楚他的后手。”
“要不让泥鳅他们先摸一摸他干儿子?”
“不妥,不要打草惊蛇。这么着吧,你以保护外地要员为由,给附近的州府配个内卫。外省驻点的信息站,也要配内卫。”
“这得五六十人。”
“没办法,原本想着节约成本,如今看来还是不能省。往后搞情报的专司情报,内卫部队保护安全。这样两条线,相互制约。”
“这批内卫还是归红绫管吗?”
“你们镖会内部的事情你定。不过也别总局限于老人,还是要多用新人。往后摊子越来越大,总就这几个人,迟早支棱不开。”
“那小弟从乡勇营里抽两个人来。”
“行,你定。外面那姑娘又是什么事?”
“她说,陕北贼首李自成的夫人邢氏,想要与您谈投诚的事情。”
陈吉发心中一突,不会吧,自己的小蝴蝶翅膀将历史改变这么大的吗?
他连忙起身,往会客室走去。
算起来,这是付芸近两年第六次来江夏了。
她本是洛南的农女,崇祯五年,闯营南下,她家里父兄因为贫困不能完税,携女眷举家投奔闯营。但在流徙过程中,因官军围剿和生病,到现在,只有她一个女子活了下来,其他家人纷纷亡故。
付芸第一次到江夏,是崇祯五年。
那时候,她刚刚投奔闯营,因为乖巧机灵,被选入了邢夫人的女卫军。
因为平日里作战任务少的关系,女卫军主要就是负责一些物资采买和照顾伤员什么的。
那时候,她跟着师傅南下,到了夏口码头,还不知道有苏家湾,更不知道有合作社。
第二次来,已经是崇祯六年的冬天。那时候闯王刚刚过了黄河,她负责刺探南边的军情,混在逃难的流民队伍中到了江夏,这次,江夏的捕房收留了她,将她编组在严湖边的流哨里。因为流哨管理严格,她那会子没什么机会出来,也就没刺探到什么情报。半个月后,师傅来江夏联系她,将她带回闯营。
崇祯七年,她师傅在转进中原过程中牺牲,原本由师傅负责的采买任务就落在了付芸身上。
她联系上了江夏的线人田掌柜,在他的掩护下又来了江夏三次。
这几次再来,她便有了些许的自由度,能够看到苏家湾的蓬勃发展,能够看到逃难到江夏的流民都已经安顿妥当,安居乐业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有在思考为什么别处的流民都那么凄惨,而唯独这里的流民能妥善安置。
她不是太懂,也没时间弄懂。
上次田掌柜出了岔子,不仅这条线断了,她也被抓住了。
好在本地话事人,那个年轻的进士,并没有为难她,还告诉她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邢夫人要投靠官军。
连夜回了闯营之后,她本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闯王身边的小将。
那小将是她同乡,平日对她多有照顾。但那天晚上,她刚来到那人帐前,就听见他与其他人说话。
“近几日怎不见你那义妹来找你?”
“什么义妹,不过是个脑子不好的母夜叉。闯王不知发现了什么,让俺挑个人掌握邢夫人的动向。那丫头正好死了父兄,俺只勾勾手指她就乖乖听话了。”
“哈哈,都说你这义妹也算是有些身手的,将来当了女将,或许也能成你的助力。”
“切,女人能成什么事?就连她那个主子邢夫人,还不是靠睡男人才保住的位置。那母夜叉长的如此丑陋,怕是连睡男人的资格都没有……”
后面几人再说了啥,她完全听不进去了,心中的刺痛,让她无法呼吸,头也不回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