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中,20余岁的赵甲文,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母亲,听着耳边嗡嗡嗡的诵经和妻子那小声的抽泣,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谁知刚一有动作,他便感觉到,从母亲的方向上,射来了一束骇人的目光,吓得他立马跪直了身体,又哭喊了起来。
他正是大夫人的大儿子,赵明华公认的嫡子,离西县城主的乘龙快婿,赵甲文。
赵明华成为仙师的时间不长,前后也不过几十年,但却祸害了无数女人,也许是天谴其身,一直都让他无有所出,于是便定下规矩,谁给他生儿子他就立谁为正妻。
即便是这样,等他有子嗣的时候,那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早些年,离西县天珠种没有完全和他融合的时候,他和原城主纪开来一直斗的有来有往,直到最近几年,他彻底融合了天珠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雁城主后,纪开来就斗不过他了,甚至还逼得无奈把女儿下嫁给他的儿子赵甲文,离西县也完全沦落到了这般模样。
可老天开眼,赵明华暴毙。
这下子纪开来就行动起来了,联合大夫人一起,封锁赵明华暴毙的消息,大肆举起屠刀,杀戮赵明华的子孙,妄图利用人为干预的方式,让赵甲文成为第一合格继承人,继承赵明华体内的天珠种。
要不是赵明华还有几个弟子忠心耿耿,护住了其余两位夫人,三个育有子嗣的小妾,恐怕如今的赵府,哭声比现在还要猛上几分。
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把赵明华暴毙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风云悸动,冒出了无数个私生子。
在这种情况下,外部各种压力,内部又有几名弟子守宅,纪开来只能向外动刀。
毕竟天珠种的传承玄之又玄,万一认可的传承子嗣只需要踏进离西县就可以继承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在天珠种没有选定继承人的时候,谁能保证不会突然冒出个野种,把传承给夺去了呢?
于是赵明华底下有个弟子出策,不如把这消息大举披露出去,将丧礼办得风风光光,让全城的人都知道,然后就把天珠种择主的消息,定在赵明华头七那天,以此吸引各个私生子前来,然后一网打尽。
这只是第1步,第2步就是:
等头七一过,如果天珠种还没有选定继承人,那他们就拥立赵甲文为雁城主,并且对外宣告焚烧赵明华的尸体,以此来断绝那些私生子的念头。
这两条毒计,深得大夫人之心。
于是暂且放下了对府内子嗣的屠刀。
头七定珠之说,当然是谣言,但是架不住人多。
离西县本来就偏僻,天珠种的存在几乎是传说,大部分乡下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玩意儿,拿到了天珠种就可以做雁城主,却不知道这玩意具体是怎么传承的,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是不是在头七那天就会选定传承人。
赵明华又喜欢祸害这些穷腿子,于是这两天官路之上,几乎是一片血腥。
但是这两条计谋,只是换来大夫人不杀其他夫人和小妾的机会罢了,并不代表她就愿意让那些子嗣来靠近赵明华的尸身,于是这灵堂之上,除了赵甲文,其他什么孝子孝女,都被大夫人用各种借口打发掉了。
为的就是一件事:确保自家儿子继承天诛种。
但是赵甲文作为赵明华第一个儿子,平时骄纵惯了,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
大夫人就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先把这七天的戏给做足了,头七过后,就把赵明华的尸体,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许其他人靠近,到了那个时候再让赵甲文时不时去接触,慢慢增添他继承天珠种的几率,直到继承为止。
赵甲文虽然被叮嘱得多,可心底也难耐,赵明华平时寻花问柳,压根就没时间管他,他对这个父亲哪里来什么情感?
相反,这个父亲死了,他应该开心才对,因为不但有机会做雁城主,做仙师,还能在县城里为所欲为——他早就看上了自己的三娘,要不是有赵明华压着,他早就上手了。
可惜三娘哭累了,中午就跑去休息了,不过他也不知道,到底这个三娘,是真的哭累了,还是被自己吓跑了……
“嘿嘿……”也许是想起了什么坏事,他自顾自的坏笑着。
一旁的妻子纪襄见状,恼怒的瞪着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做木胎神像的婆婆,心头更恨了。
她长得并不讨喜,否则的话就不是赵甲文的妻子了,一张脸圆圆的,像个饼一样,被纪开来养得有些发胖,但姑且不论容貌,只论身家,作为离西县城主的女儿,她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可偏偏嫁给了一个农妇生的儿子……
大夫人虽然嫁进赵府多年,可那一股子小家子气却是洗不掉的,纪襄无数次被这位婆婆念叨过,她嫁过来才不过是两三年的光阴,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个婆婆有赵明华撑腰,她怎么敢多嘴?
在纪襄的心里,她爹也是个窝囊废,一个城主,居然甘心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蠢猪,居然让赵明华那个赵家庶子压到了头上。
她心头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赵明华死掉了,她以为自己解脱了,没想到她爹却要她和赵甲文诞下孩子……
往昔的那一些父女情深,最后变成了两巴掌,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一巴掌打到她的心底……
她无法忍耐这一切,所以在一身孝服的遮掩之下,她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
……
次日清晨,热闹了一晚上的寒台庙,门前又迎来了几番吵闹,刀剑见血后,又有动静乍生,只是门前有着护法金刚守着,倒没什么人敢闯进来。
嗅着清晨的血腥气,陈森摇了摇头,望着身旁的老和尚,话道:“外面这般热闹,你倒也不管管?”
老和尚面不改色:“总有赌徒不怕死,既然舍得下注,我又何必拦着,左右不过几天的事情,我还是等得了的。”
“听你这么说,你知道外面的是谁?”
“不清楚,但是能猜出来。”老和尚脚步不停,头上的汗水再次沁出:“能在县城里面动手的,还能是谁呢?”
“官府也有插手吗?话说回来,赵家人要是拿了天珠种,这城里面该听谁的话?”
“呵呵……”老和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前面带落的护法金刚在厢房前停住了脚步,房间门大开,里面此刻正有人交谈着。
“大师,到了。”护法金刚回头说了一声,便入内禀告。
房间里面的两姐弟一听昨晚答应收留自己的高僧前来拜见,顿时齐迎出来,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个刘镖头和一个胡须拉碴的中年壮汉。
刘镖头一看到陈森,顿时脸色大变,但却不好多语。
“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赵寄玉和舍弟赵象敦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感恩图报。”为首的女孩子面容俊秀,脸色激动的谢道。
昨天进城的时候,其实刘镖头就派人去镖局里面打过招呼了,但镖局里面又不止他一个镖头,都嫌这姐弟俩是个麻烦,就没有答应。
后来又到城里面的客栈旅店打听过,但如今风声紧,根本没人愿意留他们落脚,无奈只能求到了寺庙头上,可以说,若是昨晚老和尚不让他们进庙,那么今天早上,两姐弟便是一对尸体了,所以这明明是收留之意,却偏偏提出了个救命之恩。
老和尚,笑了笑,却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反而问道:“两位施主昨晚休息如何?”
赵寄玉心头一凛,情知对方有所求,答道:“昨晚风平浪静,一切都好……”
一旁的小童却立马驳道:“才没有,昨晚吵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的都没人睡觉,咿咿呀呀的吵作一团,老和尚,你怎么也不管管?”
不等自己弟弟闹下去,赵寄玉连忙打断:“不得无礼!”
又对老和尚道:“大师清早过来,可是有要事相商,不如我们屋内说话。”
“善。”
老和尚点了点头,脸色不变地跟了过去。
进到房内,几人坐下,倒也能看出一些亲疏有别来。
两姐弟自然是挨在一起,刘镖头靠近许些,另一个壮汉则是要离得更远,老和尚对面而坐,陈森跟在旁边,倒像个侍卫一样。
“不知两位怎么称呼?”老和尚不急着和女孩子谈事情,倒是把目光移向另外两位。
“在下镇远镖局刘承光。”
“离西徐家,徐文顺!”
“二位先生神光内敛,气宇轩昂,恐非凡人,老和尚这厢有礼了。”
“大师客气。”
“大师谬赞了。”
各自客套一番,老和尚这才看向赵象敦:“方才公子所说,其实我也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事情,并非我所能选择的,只是,他日若公子登了雁,公子愿意一扫沉菏,再造新日吗?”
赵象敦听到这话,朝自家姐姐看了看,却没有言语。
这句话的暗喻是赵象敦的血脉身份,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情,赵寄玉没有太过隐瞒,却道:“离西病了,这是其父之恶,为人子女不能纠正其过,怎能称得上是忠孝?舍弟虽然年幼,但也有一颗为民为国的忠孝之心,若他日能登高位,便敢叫这离西换新天……大师,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但恕我直言,公子若没这个胆气,即便加上镇远镖局和徐家,恐怕连赵家门口都踏不进去吧?难道赵姑娘,要亲自扶他上去吗?”老和尚瞥了一眼那两位,目光徐徐,一脸平静,但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赵象敦感觉这两位似乎在针锋相对,忍不住揪住了身边少女的衣服:“姐姐……”
“松手!”赵寄玉喝道。
少年瘪了瘪嘴巴,只好委屈巴巴的放开了手。
赵寄玉又道:“大师说的有道理,要是你不愿,姐姐也不能强迫你,大不了与你一起共赴黄泉,但你要想想爹娘,小象,告诉姐姐,你心里面是什么想法?”
“我……”赵象敦瞄了一眼众人,又低下了脑袋。
“我有这个胆子的,只要……只要姐姐别离开我,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去做……做雁城主……”
“那你给我坐直说话,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模样!”
小童端正身躯,鼓起胆子,喊道:“我可以,我可以让离西变得更好,我可以做好雁城主!”
“好!公子有这份胆气,那也不枉老和尚收留一场,此人名叫三木,是我座下关门弟子,实力已达仙师之境,愿为公子做王之前驱。”
听闻仙师两个字,在场众人皆脸色一变,畏惧的看了一眼陈森。
“有劳大师介绍,其实这位仙师我们也曾见过,赵小姐可还记得官路之上为我等驱除虎豹的那位义士?正是这位三木仙师,当时行路匆匆,仙师未曾赐下名姓,原以为无缘相见,没想到……”刘承光连忙接过话头。
两姐弟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
一路逃亡,仙师二字,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良好的回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人能救过他们一次,也极有可能救他们两次,人大多是如此的。
如果是你对他有恩,改日你想寻他帮忙,帮不帮你还在两可,不捅你一刀已经是情分了。
可如果他人对你有恩,改日你再向他寻求帮忙,此人大多是愿意帮你一把的。
赵寄玉乍惊之下,倒也快速地恢复了正常,连忙行礼:“原来是三木仙师,官道之上承蒙仙师相助,寄玉感激不尽。”
陈森点了点头:“赵小姐不必多礼,叫我三木就可以了。”
“看来你们也是有缘的,既然如此,老和尚就不多留了,我的这位弟子,便托付给赵小姐了。”老和尚说着起身请辞离开。
赵寄玉挽留不成,也只好任由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