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15章 魇狮遗藏（十一）

柯林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真嗣第一次跳进初号机。

没有说多痛苦，但就是很难受。

白蛇正在通过灵魂上的蛇狮印记降临，与他完成精神同调。祂的状态和意志也同样借助印记，与他共享。

嗯，就连白蛇的一部分记忆和感受都被传输过来了。

很快，他就掠过了eva的全部剧情，直接体会到了真嗣看着丽死去，绝望地跳进初号机的滋味。

整个人好像被无可违逆的巨力从里到外翻了个面，骨折筋断，皮开肉绽，求生不能的剧痛，和求死不得的瘙痒，同时贯穿灵魂！

另外两人，只见到他的面色刹那雪白，如同刚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死尸一般，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几乎当场软倒在地。

但下一刻。

他的气势触底反弹，节节拔升！

奥康瞳孔骤然放大，震惊地凝视着柯林。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柯林身上的魂质狂怒地挣脱束缚，冲向四周，宣示着此处是他的法域，此处有他的主权！

柯林睁开眼睛，平静地看向狮皇雕像，虽是俯视，气势上却是一点不落下风。

宛如锋芒初砺的幼狮。

准备挑战年迈的皇帝。

身为漩涡的中心，柯林的感受更深。

狮皇挟着历史的厚重，居高临下的压迫，在他看来只是清风拂面，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白蛇的降临，直接用至极酷烈的痛苦，一寸一寸打碎了他的脊梁骨，又用与天同高的野心和意志，给他一寸一寸重新接上。

就在短短几秒之内，柯林借着白蛇降临，窥见祂的过往一角。

囿于**凡胎的精神，转瞬生灭，解体重塑。

彻底刷新了他的认知。

然后白蛇问他：

“体会到了吗，柯林，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吗？”

柯林艰难地传去一个肯定的意念。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蛇鲜少说话了。

坚不可摧的表皮被烤干，鳞片在太阳的高温中尽数崩裂，余下的辉光化作刀刃，刺入千疮百孔的血肉，像玻璃渣子一样留在伤口深处无法取出。每时每刻都如坠地狱，而这甚至不及白蛇真实感受的万一。

白蛇再次问道：

“体会到了吗，柯林，体会到我的决意了吗？”

这一次，柯林的回复来得更加漫长，同时也更加坚决。

“我已......知晓你的野心。我已......明白你的霸念。”

白蛇真心实意地笑了。蛇吻长长咧开，凶恶狰狂。

祂的心念，清晰无误地送到柯林心底之处。

什么仇敌，什么太阳，在我的登神之路，你们最多是一两块有点意思的绊脚石。眼前装模作样的死物，根本不配与列罗皇帝共用奥古斯都的尊号！

不过是胆小如鼠的弱者，胆怯到要跟小辈拖延时间来吞噬列罗遗物，连自己的完全形态都没能补全的垃圾，还要靠被自己一尾巴拍死在失乐园的废物，才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密室中苟延残喘罢了！

柯林意识之中，白蛇完全降临，与他融为一体。

强绝的意念，与柯林的自我，在此刻不分彼此地融合。

他隐忍多年，连杀人的时候都一丝不苟，彬彬有礼，现在却狂气四溢，不怒自威，仿佛生来就是世界的君主，乐园的神明。千年的孤寂视若无物，仇敌的诅咒弃如敝履。

从古至今，能在他之上的，有且只有登临至高的列罗皇帝，而他正是列罗皇帝的继业者。形形色色的伪神，皆是应当领死的逆臣！

一声清啸，白蛇腾飞如白龙。

走完这条登神长阶，失乐园终究是我的世界！

借助柯林链接物质界是第一步，而今天，拿下狮皇雕像藏在口中的列罗遗物，就是第二步。

“活成这个地步，你唯一剩下的价值就是给我送上列罗遗物，我大发慈悲，顺便送你一程，去死吧！”

灵魂深处的印记，白蛇张开一双灼灼鎏金的蛇眼，狭长的蛇瞳中仿佛流动着一条黑色的河，满溢而出的藐视与恶意翻涌成滔天巨浪。

任由极致的痛苦充斥意识，白蛇血肉模糊的身躯盘旋抖动，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立即崩裂，其下血肉蠕动，生生将破碎的光刃从中挤出——

带出一片淋漓的血。

祂恍若未觉，仍然残酷无情地命令着血肉蠕动，仿佛感受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柯林已经痛到接近昏厥。

血肉深处，那些无法挤出的稀碎光粒在往里走，破开血管融入血种，汇聚到白蛇的心脏。

它们先是凝成绵长如针的纤细光丝，然后交缠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越长越大，长到心脏再也容纳不下，蒸发殆尽周边的血液，缓缓升入白蛇的上半身。

万刃加身的痛苦由内而外生长，白蛇和柯林同时面带痛苦地张开嘴，吐出一颗红色的小太阳。光刃飞空而来，在小太阳的边缘熔炼出破碎的日冕。

血脉恩赐，蛇心吞日。

那一天被太阳先手偷袭，没能反过来吞下祂，令白蛇懊恼了好一阵子。

但不要紧，只要是自己能承受住的伤害，都将被祂吞噬，化为祂的力量。

“此地，禁止言过饰非。违背者......”

柯林一卡一卡地念出术式的内容，深感自己装模作样。设定的条件还没念完，绵密的热浪就烤得所有人大汗淋漓，空气也扭曲得不成样子。

爆裂的燃烧声噼啪炸起，盖过了所有动静。

没有人留意到，他连后果都没来得及说出，微型烈日撕开乐园接引留下的通道，轻松穿越此界与彼界的障壁，悬浮于柯林头顶。

狮皇惬意游离的绿眼睛猛然定住。

祂呆愣地看向扭曲光线，扭曲现实的太阳。面对至高的辉光，最后的长明灯纷纷自惭形秽地熄灭，密室陷入深沉的黑暗，黑暗中唯有一颗烈日逐暗流光。

“你在干什么，我没有说谎——”

下意识的动作快过苍白无力的辩解，狮皇纵身一跃，明明是石制的巨构身躯，却灵活得不可思议，在半空中闪转腾挪，就要朝着离开的密道奔逃而去。

柯林确定，这个世界的光速同样是每秒三十万千米。他与白蛇心念交织，同时对微型烈日下达指令：

照头打。

视觉神经的反馈先于声音到达。

日光照在狮皇狰狞的头颅上，于是太阳随之印在了他的头上。

千年万年的石头造就的完美之躯，像初春的积雪遇上阳光一样开始融化。狮皇的眼眶和鼻子，如同长明灯里的人蜡溶解，恐怖骇人。

他痛苦地在空中胡乱划动着四肢，先前的凛凛威风一泄如注，反差的滑稽油然而生。

“呃啊......呃啊！这是什么，好痛啊，这是什么？！”

狮皇震怒的咆哮有如雷霆回荡，刺得众人耳膜生疼。然而他们已然无暇顾及，耀眼的强光照得他们睁不开眼，奥康茫然开口说道：

“我是瞎了，还是看见了一颗太阳？柯林，你这个术式，是不是强的有点离谱了啊？！”

他还没说完，嘶哑失真的暴喝猛然振响，狮皇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有人都想我死，把我当成工具，要把我取而代之。”

狮皇的语气莫名带上了一丝悲愤。

“只要我体内还存在着其他狮子的意识，我就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本来，我早就不想活了，是你们这些野心家非要逼我这样做的——”

“呸。”

白蛇啐了一口，继续加大火力烘烤：“软弱的废物，空有上限毫无下限，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想指责别人作弊，就你也配？”

狮皇听不见白蛇的嘲讽，只是慢慢发出癫狂的笑声。

“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活，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意，我就要活下去，活不下去的话，嘻哈哈哈哈，要死就一起死吧！”

足以将地狱一并烧个干净的烈焰，将他半个头颅烧成灼亮的液体。

那已经完全融化的下颌里，斗大的绿色宝石探出一半，随后落入火光。

柯林和白蛇同时眼前一亮，反应神速冲入太阳之中，顶着对他们来说同样酷热的高温，朝着霎时融化的绿宝石当中的内容物，伸手一捞。

与此同时，狮皇撑起上颌，瘪嘴笑道：“哈，你们中计了。”

“你们要的遗骸我给了，就抱着旧时代的残骸，受死吧！”

柯林只能心甘情愿地中计，这是他们无法拒绝的诱惑。

列罗皇帝的遗物，白蛇梦寐以求的至高力量之源。哪怕里头是个坑，也得硬着头皮跳了。

触感温润，甚至有些柔软，体积刚好够柯林一只手抓住。他低头定睛一看，列罗皇帝的遗物正在掌中——

一只从手腕处齐根而断，湛湛生辉的左手。

切口平滑如镜，血色将褪未褪，仿佛刚刚从主人的身体上脱落。

柯林神色瞬间变得僵硬，他摸过不少尸体，但手里的物事，绝不应该出现在死去不知多久的尸体上。奥康和拉法叶甚至看不清柯林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只有柯林跟白蛇融合，有了祂的位格和视野，才能堪堪看见并理解。

如同蜉蝣直视青天。

“神的......遗骸。”

白蛇以柯林前所未见的庄严口吻，宣布道。

蛇心吞日喷薄出的太阳之火，仍有不少燎在狮皇的石身上。但见到真正的太阳现世，辉煌的炽焰竟在柯林眼前，摇曳出了敬畏的姿态，骄傲的辉光萎缩熄灭。那份自卑的情绪，直击柯林的灵魂。

然后，列罗皇帝的左手，在柯林的掌中轻轻一动。

天与地在这一瞬失去所有色彩。

万物顶礼膜拜。

便如同汇聚了世上的所有引力。所有人从灵魂到身躯，都为祂深深吸引，沉沉陷落。

白蛇召唤出来的微型烈日，随着蒸发殆尽的水分，一并消失不见。

目睹着自己与太阳的合力一击，被左手轻描淡写地消除，柯林清晰地感觉到，与自己融合着的白蛇发自内心的深深敬畏。

沉寂归来的神明遗骸，白蛇追寻千年的登神阶梯。

初露锋芒，就超出了柯林最疯狂的想象。

密室转瞬之间重回黑暗，狮皇眼中幽绿的磷磷鬼火渐渐远去，目光始终锁定在列罗皇帝的左手上。

被烧得缩小了一圈的狮皇，就这样保持着回头张望的姿势，轻盈落地。

他的模样甚是凄惨，下巴没了，尾巴也断掉，四肢走起来更是歪歪扭扭。狮皇对此已经浑不在意，一味地朝着出路狂奔。

虽拉法叶然不知道狮皇为了逃命，壮士断腕，舍弃了什么级别的珍宝，看他掉头跑路，下意识摸着黑暗跑出，就要痛打落水狗。他刚动起念头，便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僵硬奇怪。

怎么不能动了？

不，并不是不能动了。

而是全身的血种激动地跪拜臣服，觐见乐园古往今来唯一的神明。

血种毫无骨气地直接叛变。

争先恐后冲往心脏。

对着柯林的方向。

朝众血之血。

众王之王。

众兽之兽。

致以崇高的敬意。

随后，杀意沸腾。

无尽的杀意啸叫着刀光剑影。千年军团骑上慷慨赴死的马匹奔赴战场，披甲冲阵，在杀死敌人之前先要杀死自己。高堂上血浓于水的高贵贵族金杯共饮，白刃相加，在宴会上比拼酒量的同时比拼谋杀。卑贱无知的底层贫民冲冠一怒，举起草叉，迎着征税官的长枪捅进他的胸膛。

微型烈日的最后一丝火光，也不甘地消融在毁灭一切，凌驾一切的杀意之中。

拉法叶的蓝色眼睛血筋暴跳，霎那间变得血红。他反手拔出剑来，手臂绷直，兔起鹘落之间疾步踏出，就往柯林身上斩去。

“白蛇，什么情况现在？我发生什么事了？”

列罗皇帝遗骸现世，一指弹灭微型烈日，柯林还没从神迹亲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场内一瞬间再起变化，拉法叶反水杀向自己，令他直呼目不暇接。

白蛇声音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列罗皇帝，尼禄·西撒，号称众血之血，众王之王，众兽之兽。”

“在祂之前，没有血脉的源头，祂自己就是源头。”

“祂逆反了自己的血脉恩赐，完成了血脉溯源的登神之路。在祂之前，没人相信这条路能走。在祂之后，再也没人走通这条路。”

神威之前，柯林只觉头晕目眩。低沉厚重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每一个词汇，都比拉法叶的流金砂来得更快。柯林已经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自己还是白蛇了。

“列罗皇帝，以杀戮登临至高，失去了血脉恩赐后，祂依照自己的喜好，重新铸造了独属于自己的恩赐。”

其真名为：

永恒杀宴。

唯有杀戮与宴会，能带来永恒的欢乐。

语言确有力量。

白蛇充满感情地念出血脉恩赐的名字，柯林心中的杀意立刻随之暴涨。

血种于体内躁动，渴望摧毁这把不自量力的剑和它的主人，然后再把逃走的狮皇抓回来揉圆搓扁。

反倒是奥康没受到什么影响。

而拉法叶体内血种尚存，又没有柯林那样白蛇降临的位格，连血裔贵族都不是，自然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人。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流金砂缓慢而坚决地刺向柯林面门，柯林并不紧张。因为，拉法叶此时的动作，在柯林眼里是如此的缓慢。

就像是电影里抽出的一帧一帧，快准狠辣的天马破阵，现在慢到能让柯林看清剑尖变化的每一次轨迹。

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自己的精神开始对半分裂，左半边有点不受控制，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简简单单侧过身避开了拉法叶的剑。

在奥康的视角，拉法叶突然转身折返背刺队友，看得神父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知拉法叶迅若奔雷的一剑，叫柯林简单踏出两步直接闪过，就像完全猜透了拉法叶的心思，每一步都走在他前面。

柯林扬起右手的黑色短剑，犹豫过后又放下，他不想一个没搞清楚就误伤了拉法叶。

“此地，禁止使用剑术。违背者，不可动弹一步。”

言语划出不可逾越的规则锁链，将法域内的所有人，绑上肉眼不可见的枷锁。

拉法叶顿时呆立原地，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然而他现在终究只是凡人，即便杀意吞噬掉理智，依然被柯林的法域压制得死死的，用上了吃奶的劲，也没办法往前再走一步！

“白蛇，有什么方法能解除他这种状态，不会伤到脑子吧？”

“你都把他困住了，还在乎这个干啥。与其关心你的凡人朋友，不如关心一下，有没有可能把那头自称狮皇的废物僭主抓回来。剩下的事情就别来烦我了，好了，我现在要专心研究列罗皇帝的遗骸，你们一边玩去。”

白蛇尾巴一甩，悄然卷起柯林手中的列罗遗物，喜滋滋地研究去了，没有多看柯林一眼。

果如白蛇所料，狮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居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自相残杀先打个你死我活，呆了一呆。

又见到自己忍痛抛出的列罗遗物，变魔术一般消失在柯林手中，

干涸的眼眶里，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原来，还是不舍得啊……

从这里逃出去，也许能留一条命，但这些年来吃的苦，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再无任何意义。

他一咬牙，在通道折角处止住逃跑的步伐，回头仰天长啸。

石中火尽，梦中身灭。

这一次，他没再说任何狠话与谎话，只是为自己的未来最后孤注一掷。

血种在雕像核心处狂流奔涌，凝出苍翠欲滴的绿意，千疮百孔的密室开始轰隆作响，一道道裂缝中，带有灵性的藤蔓破土而出，极速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