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断箭丛生的山坡,金属锈味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与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气味重叠。
当约提从最后一名阵亡士兵行囊翻出酒壶时,沾满血污的指节突然停顿,包裹里竟有封写给收尸人的信,另外,还附带一壶好酒。
拆开信封,上面只是短短地写着一行字:“陌生人,谢谢你替我收尸,请你喝酒。”
一阵唏嘘,他最终在收拾完之后,靠在一棵树边,静静地喝完了那壶酒。
一个钟头前,这一小波人偶遇敌军,被逼到这座小山头上。由于事出突然,措手不及之下伤亡惨重,只剩下几百来号人。他初来乍到,人身地不熟,不免充满担忧,但瞅见不远处那几位大人物淡定的样子,也仿佛胜券在握了。
事实上,约提已经多年未上过战场,前些日子,公国开始进行征兵,他作为退伍多年的老兵也想乘着如今大好局面再去闯上一闯。
哪想到,刚回归没两天便被派到了东征的最前线支援。原本的约提虽然隶属于公国直接管辖,但名义上仍然是帝**,军备与京畿的士兵并无差别。但如今,召回后,他却成了公爵的私军,战甲换成了血红色。其实,大部分公国的军人对于隶属于谁不会多少意见,论到底都是一家子人,唯一区别就是薪资待遇略有差异。同军衔职位的情况下,防守公国北大门与特库萨克直接作战的士兵待遇最高,其次便是公爵的私军。说起来,人家还是照顾他这位老兵才给他这个美差呢,但,多年未上阵,没想到这第一战就有壮烈的可能了。
一时间,他想起了那年自己最后参加执行的一次军事行动,也是他自己最风光的时刻。想到这,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了。是啊,马尔斯在帝国最西北方,而格拉芙侯国则在帝国最东南方,二者很少产生交集。而他自己不仅当年来过东南,还和侯国的士兵短暂地交过手。
说起那件事,就不得不再说起另一位老朋友——索彪。不过当年发生的那起轰动帝国的人质劫持事件可不是他老人家策划的,人家仅仅是帮凶罢了。
主谋是格拉芙侯国的一个不知名的雇佣兵团体,直到事情结束,断侯仍然坚持声称,那些人与他绝无关联,并且给予了马尔斯大量的赔款。而老索彪因为彻底得罪了马尔斯,公国当即宣布与谷错脱断交。
简单来说,有一支来自格拉芙的雇佣兵团体在魏肖侯国境内劫持一群商队,将他们一路押到了谷错脱的首府珀莱郊外的军事基地,老索彪并非主谋,仅仅是给予他们帮助。商队中除了马尔斯,还有立德、越蓬、赫尔垣、维泽的商人。意外的是,雇佣兵很快便将除了马尔斯以外的其他商人全部放走,仅仅只拿走了他们所有的财物罢了,和索彪三七分账。
由于路途遥远,也可能因为派去的使者一路磨蹭,直到一个月后,马尔斯才正面收到了人质被劫持的消息。对方要求马尔斯给予巨额赔偿,否则全部撕票,并且仅仅给了马尔斯两个月时间考虑。要知道,这送信的家伙已经磨磨蹭蹭地花了快一个月才到马尔斯,按照他的速度,回去也得一个月,所以这两个月考虑时间约等于两个钟头。
当年,阿离尚且还在马尔斯,距离他去迦撒特还有些时日。
“只有你们三个来送信?”
“是的。”
问完后,修沃便立刻将三人全部斩首示众。其实,马尔斯大约一个星期之前便从立德以及越蓬那里确定了这一起严重恶性绑票事件,在一天前,他们已经派出特种部队秘密出发,当年十**岁的约提便在其中。
从陆路按部就班地走,大约得有上千里的距离,虽然说这三个饭桶使者确实是一路游山玩水,但即使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天左右。约提这支特种部队,仅仅只用了五天,便一路奔袭到了珀莱,并且成功解救出人质。
他们得到情报之后,花了一天时间进行紧急训练,同时向他省被释放的商队搜集到了大致的情报,再对于谷错脱进行了全面的情报分析。阿离立刻调动全国一切资源,并且秘密火速联络可能会经过的各个行省。马尔斯的情报网络在帝国属于断档领先的水平,军用的海东青、信鸽等遍布各个地区,连皇室也十分依赖于此。所以,单从时间上来看,此次马尔斯的反应已经十分慢了。并非是他们没有收到消息,大约案发后的三天,他们就知道了有这件事,但由于描述得十分含糊,阿离等政府官方仅仅认为是一起民事纠纷,让他们自行解决即可,但随着周边各行省释放归来人质提供的信息越来越全面,政府终于开始重视起来。
这三个使者早在几天前便暴露了行踪,也就是那一刻,阿离开始着手计划救援行动。
立德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了最快的船免费提供给马尔斯特种作战小队使用。二百来号人带着军备马匹迅速穿过奥乌托湖,直接从维泽行省登陆,一路马不停蹄地狂奔。在维泽最边界的地方,总督将最好的战马给他们换下,部队做了短暂的休息后全副武装向东南方奔袭而去。说句题外话,总督换给他们的马全都是黑马。老索帕人品不行,但排场不小,每次出门都带着一匹全副武装的骑兵,骑的还都是黑马,并且要披着黑色的大斗篷。马尔斯北边就是大草原,黑马自然也是有的,但事出紧急,来不及全部换成黑马。联系了维泽总督后,对方确实尽力了,但奈何偌大一个行省,愣是找不出一匹黑马,个个都是白马,无奈之下,总督只得让人给马涂上黑色的漆。
要说这二百人的部队之所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到达,和他们选择的线路是脱不开关系的。离开维泽,他们竟然直接从魏肖侯国借道。那几年的魏肖侯国比如今可强大太多,一般外省的商队经过都得交不少过路费,而且很有可能会遇到当地的武装团体军事集团,大部分人实在没钱都只得乖乖地选择绕路。
约提等人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到达,只得从魏肖侯国借道,并且事先完全没有通知炎侯,从入境一直到离开,侯国官方竟然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一伙人经过了自己的地盘。
在第五日,部队到达了珀莱附近。
山谷两侧的岩壁布满龙鳞状铁矿石,暴雨时会自发形成电磁场干扰罗盘。特种部队的鳞甲与岩壁摩擦迸发蓝火,斥候用涂磷箭矢在石壁上烧出临时路标,惊起了岩缝中栖息的夜光蝙蝠群。
约提不敢有片刻松懈,一时死死地攥紧连发弩的机括,潮湿的皮革触感让他想起训练时教官的怒吼:“第二队记住!你们的箭矢不是用来杀人,是用来烧穿黑夜的!”
二百人按照具体的行动分为了四队,第一队负责救援人质,这自然是最重要的一队,为了保证不打草惊蛇,他们全员装备了静音连发弩箭。约提被分到第二队,负责烧毁敌方的马厩等会阻碍撤退的军备设施。第三队负责应对营地中的谷错脱士兵,人员也以弓弩兵为主。至于第四队,他们的装备最好,负责断后,并且对付敌方援兵,除去重骑兵的装备外,还为他们配备了火枪,火枪在整个帝国当时也仅仅只有马尔斯可以生产,并且也只有公爵的私军允许使用。
当晚,天空正好下起了雨,冰雨渗进锁子甲的环扣,在钢铁缝隙间凝成血红色的冰渣,每一步都像是踩着碎玻璃行走。可见度变得很低,而且恰好有当地的一帮盐商路过,二百来号人放慢速度悄咪咪地跟在盐商身后,甚至将军用器具放进了盐商驼队货箱夹层里藏着,完全没有被人发现。待快到军营时,四个小队开始分开队列。
第一小队放慢速度,摆开阵势,不急不慌地朝着军营大门行去。珀莱的士兵并非没有发现他们,而是老远就看到了,但看见那阵势,以为是老索彪的人,所以完全不敢上前询问,直到行到自己面前时才不得已跑过去询问,但立刻便全部被弩箭射成了筛子。
由于先前便已经摸清了军营的地形,第一小队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人质关押的场所。在此期间,军营内的敌军迅速做出了回应,开始攻击,但在第三小队的配合之下,仅仅只有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小队长中了两箭,其他无任何人受伤。
关押人质的石堡外墙涂满遇热会挥发的致幻树脂,白天时会渗出猩红泪痕。人质营中的格拉芙雇佣兵听到了外面的异响,赶忙拿起武器朝着营外走去,并且命令珀莱本地的士兵立刻处决人质,只不过,他们完全没有照办,因为压根没胆子。
很快第一小队便赶到了人质营,他们用马尔斯本地的方言对着人质大声呼喊。珀莱本地的士兵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全部消灭。短短几分钟,人质已经全部救出。
此时,军营的几个方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正是约提所在的第二小队所为。而远方原本确实还有小股援军赶来救援,但在第四小队超强的战斗力以及装备的碾压之下,很快被消灭,剩下几个没死的也慌忙跑路。
第二天刚刚破晓,特种部队一众人马带着被救回的人质已经来到了魏肖侯国的境内。清点人数后发现,除了小队长阵亡,部队全员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上百名人质也仅仅因为误伤死了三个。
一行人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维泽撤离,但是,就在半路上却出现一股约莫上千人的侯**队。年轻的约提当年见这阵仗心里不免凉了半截,可当他看见对方人群后方的另一波人时,又放下了悬着的心。
四五百身披血红色战甲骑着白马的骑兵,为首的,是一位相貌英武的黑发青年军官,而他身旁的那位更是全副武装,左侧佩戴着一柄纯白色细剑,右手握着一把挂着半截锁链的纯黑色无鞘长刀,背上还背着一副银色长弓,而最醒目的还得属他的一双紫色双瞳以及飘逸的鲜红长发。
看见公爵竟然亲自前来接应,一行人激动不已,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而一旁魏肖的几名军官也有些战战兢兢,虽然此时的阿离才十几二十岁,但真正亲身面对威名赫赫的马尔斯大公,他们竟连正眼都不敢看。
炎侯得知了马尔斯大公亲临的消息,立刻赶来接见,并且对格拉芙的雇佣兵以及老索彪进行了强烈谴责。阿离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带着人质很快便返回了公国。事后,格拉芙侯国也表示一定会严查此事,虽然之前自己完全不知情,但不论如何,是自己辖区的人犯的事,所以给予了大量的赔款。自此之后,炎侯便加大了维泽边境地区的防御设施的修建。想想都有些后怕,几百人竟然能在短短几天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自己的地盘经过。原本以为马尔斯与自己尚且有些距离,看来对手远比自己强大。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再也不能大意。更何况,马尔斯的战斗力着实不容小觑。可惜的是,由于经费的缺乏以及内部的不安定,这道防线构筑工程很快便搁浅了,石料、木头等建筑器材被外省来的难民尽数收入囊中。
约提一行人回国之后受到了全国人的欢迎,古往今来的所有救援行动中,恐怕也没有比这次更出彩的了。之后他被调到公爵府任职,而没用多久的时间,公爵便因为一件大事进了京,再之后就离开了卡洛,再也没有回过公爵府。而他在几年之后选择了退役,只不过他仍然凭借着过去的功劳以及职位享有不低的待遇。几年前,听闻阿柯的回归,便有了重新回归的打算。
回过神来,天色已晚。身旁的战友纷纷起身,约提也跟着站了起来。算起来,约提虽然资历极老,但反倒是一行人中实战经验最少的。二皇子已经准备好了突围行动,恰好此时也下起了细雨,配合夜色正是突破的好时机。
剩下的人员中,最重要的当属二皇子以及阿柯、小米。二皇子的战力主要是他的特种隐秘部队——真北卫,由埃雷亲自统领,大约四百人。阿柯一方仅仅只有一百人左右,由阿德负责,约提的资历最老,但其余人员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常年征战草原的老兵。约提说到底没正经干过仗,更是对阿德以及埃雷的战斗力有着明显的低估。
从表面上看,己方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如果仅仅是突围,只要能把握好时机,找准敌方最薄弱的口子,以猛烈的攻势突出,还是有极大的概率逃脱的。而二皇子选择上山也是有所考虑,这座小山坡四周没有险要的出入口,任何方向都有着突围的可能,而敌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全方位包围,兵力也就被分散了。按道理来说,己方最好的选择是等待援军,但敌人并非弱智,短暂地休整仅仅是为了更好的进攻,绝对不会再给自己更多时间等待了。
“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跟着我冲!”
喊口号的居然是二皇子本人,一改先前的儒雅姿态,此刻倒是圆睁怒目,一幅向死而生的架势,浅浅的微笑难以掩饰他的杀意。阿德一阵惊愕,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神情,露出诡异的笑容。
“殿下,我来给你打头阵,跟紧我。”
“好。这个你先拿去用。”说着,二皇子取下背着的银弓,丢给阿德。
“埃雷,我一会不一定顾得上保护殿下,你要护好了。”
“男爵放心,我誓死保全主上安危。”
“阿柯,保护好小米。”
“啊?我?哦,好。”
说完,阿德头也不回地带着约提等百人来到了队列的头部。对于阿柯,除了刚上岸的那几天,他便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担心,并且之前的担心也仅仅体现在人文风俗方面。几年下来,阿柯早就不是当年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了。
约提看着最前方背着弓,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钢刀的长发青年,竟隐隐看出了些当年阿离的身影。要说样貌,自然是阿柯更像,如今的阿柯比当年的阿离稍微小一点,但整体上已经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头飘逸的红色长发。但论起气质风骨,竟然是这名叫做赛格罗的青年人更神似,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何底细。
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冲锋已经开始。
约提多年来近乎被遗忘的血脉重新涌动,手起刀落之下已经连斩数人。可在见识到了阿德的手段后,不仅感到无地自容,更是有种惊为天人的窒息感。
好家伙,这货根本不是人,而是地狱来的修罗。自己连他挥刀的动作都看不清,只能看到敌人成批成批地倒下,自己杀一个人的功夫,阿德便已经干掉了上百人,更恐怖的是,他不仅轻松地挥刀斩杀身边的敌人,还能抽出空隙开弓搭箭,顺带又击杀了好几个远处的敌人,手法诡异至极。他的刀刃在月光下分裂出十七道重影,道道寒光都精准刺入盔甲缝隙,宛如蜘蛛用沾血的蛛丝演奏西塔琴。每当阿德鼻腔涌入血腥气,刀光便暴涨三尺,在吐息瞬间,总有流矢被他用牙齿衔住,反手射回敌阵。
说起来,约提能杀敌,完全是占了阿德的便宜,前方的敌人在阿德的冲锋之下立刻阵型散乱,临到约提面前时已经呈坐以待毙之姿,所以他基本全靠捡漏。
越往前冲杀,敌人密度越低,小队的突击过于猛烈,敌人也渐渐不敢正面硬刚,只好留出巨大的豁口供阿德冲锋。候守在山坡四周的敌军在得到战报后,开始渐渐朝着一行人突围的方向聚拢,奈何阿德等人数量少,速度奇快,所以包围圈很难形成。最重要的一点,大多数士兵不敢真的下死手。要知道,这一行人可是有着帝国摄政王和马尔斯大公,真把这两位弄死或者残了,别说立功,全家都得死,侯爷下的命令一直都是“请”他们去府上一叙。
对于阿德,一众人并没有手下留情,只不过,也不重要了,毕竟战斗力相差太多,拼上老命都不可能有招架之力。
当冲锋进入后半段,阿德渐渐放慢了速度,不是自己累了,而是突得太猛,隐隐有脱节的趋势。约提也终于有了稍微喘口气的机会,已经累得半死了。回头望去,却瞧见更加意想不到的场景。阿柯没有让人失望,啥也没干。他那匹马载着小米,两人只顾着驾马狂奔,真是啥也没干,恐怕也就这两人在此次突围里的战绩是0-0-0,不过,这样就够了,不出事就行。对于阿柯,约提十分在意,就单说公爵儿子的份上,便足以让自己为对方卖命了。
埃雷的武器十分另类,数十把形状各异的短刀短剑,在他的手里如同起舞一般,操持手法同样诡异,总之,他貌似稀里糊涂地便杀了大片敌人。
最意外的还得是二皇子,约提原本只当这位儒生气质的摄政王仅仅是为了冒充军人才给自己裹上了厚厚的铠甲,毕竟没有士兵会在双臂上套上那么老长的手套。可事实上,眼前的二皇子抡起长枪就是一阵厮杀,大开大合毫无拖泥带水,横扫千军之势杀气十足,大杀四方片甲不留。他的战意倒像是霜牙狼图腾,在铠甲表面时隐时现。枪锋过处竟凝出霜痕,仿佛把北境暴风雪压缩在七尺寒铁之中。与身旁的埃雷比起来,他更像是一员武将,恐怕武力值也不在对方之下吧。这时他才想起,这位埃雷将军似乎是一名刺客,一直以来负责的都是二皇子的安保工作,如此一来,他那副诡异的手法也就解释得通了。
约提的刀刃卡在第六具尸体肋骨间时,他终于看清了战场真相。埃雷的短剑在刀光下织成蛛网,每道银丝都精准切断肌腱;二皇子的枪尖挑着数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像串诡异的血色风铃;而阿德的马蹄竟能踏出某种古老战歌的节拍,每一步都让敌阵产生肉眼可见的震颤波纹。他忽然想起新兵营沙盘上的磁铁,自己就是那颗总被推到阵前的铁屑,看似冲锋在前,实则是被真正的力量牵引着前行。
原来,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两个未成年人,就属自己战斗力最差,不仅实战经验少得可怜,年纪更是一把,如今能杀出重围,真是占了他们的光。
众人已经突出了重围,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敌军竟然在此刻选择了放箭,好在,没放两轮便立刻停止了射击,转而继续全军追击。虽然仅仅只有两轮箭雨,但打击仍然巨大。阿德和约提等前排骑兵受伤较少,但后方可就不同了,死伤过半。阿柯小米很幸运地完美避开所有攻击,至少约提只觉得他俩纯属命大,毕竟这两人位置已经算是靠后了,何况还是共乘一匹马。
还有一点,让他意外,这位岛上来的小姑娘,心态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自是至终一脸镇定,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战斗力最强的阿德都是一脸严肃,可唯独她十分淡定,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来不及让他感慨小米,因为二皇子不幸中箭了。他的手臂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神情痛苦。能看的出二皇子已经在极力忍耐,但那副狰狞的面容似乎并非是单纯的箭伤所致。二皇子没有把箭拔出,仅仅将其折断。而后的第二轮射击,埃雷拼命地抵挡,但最后仍然有一支朝着二皇子飞去。埃雷顾不得许多,立刻调整身位,用肉身上前挡箭。好在箭没有射中要害,仅仅是射到了肩膀。与二皇子不同,埃雷一把将箭拔出,可以想象其中的痛感,但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不禁再次让约提佩服不已。
“主上!”
“不用管我,死不了,继续,不能停。”
阿德显然是瞅见了后方的事故,张望了下四周,像是随意投币而得出的结果,对着约提说道:“大叔,麻烦您来带队,我去最后面断后。”
阿德先是来到了二皇子身边,询问伤势确认没有大碍之后,缓缓放慢速度来到了队伍最后方,随后反手就是几箭。这百步穿杨的几箭连二皇子也自叹不如,每一箭直直扎进了敌军的眉心。
不过,自始至终,阿德并没有过问过阿柯小米的安危,似是完全不担心,不觉得二人会有任何意外。
终于,在奔逃了十几里之后,终于与敌军拉开了较大的距离。但是,眼前不远处竟又出现了另一大波人马。约提先是心头一紧,当仔细看清了对方的银色战甲后,可算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兰齐的戍边军,是来救援己方的。
很快,两军汇合。对方为首的是一老一少两名军官,中年人是兰齐行省的总督诺吉,青年军官则叫洛捷,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帝国中将,这点看来,倒是和卡蒂尔特十分相像。
二人看到二皇子立刻下马,慌忙拜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无妨。后面还有大批敌军,赶紧准备应敌。我...我受了点伤,先去后面休整一下。”二皇子瞬间苍老如褪色的战旗,连嗓音都带着生锈铠甲摩擦的嘶哑,失去了先前的中气,十分虚弱。
“殿下,我帮你看下伤口吧,在岛上,拉比教过我一些。”阿德说道。
“不!”二皇子突然激动起来,随后也觉得有些失态,解释道:“不用了,你留下来帮洛捷。埃雷陪着我就行了,我伤得并不严重,也没怎么失血,不用担心。”
“好吧...”说着,阿德想到了些什么,摸了摸衣服,果然,掏出一片陈年老树叶,顺势丢给了埃雷,“埃雷,接着。这是在岛上临走时拉比给我的,把它敷在伤口上有奇效,不仅能止血止痛,还能超速愈合。”阿德此时仅仅只是出于好心,随手将这唯一一片树叶丢了过去,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用不到的。但是,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今日的举动后悔不已。
“好,多谢。”埃雷接住的树叶突然浮现血色纹路,像毛细血管般在叶脉间游走。
随着二皇子的暂时退场,阿德立刻重新整顿了人马。事实上,也没啥好整顿的,剩下的人已经不到开始时的五分之一了,只是人员构成比例倒是没多大区别。经此一役,两方人马都没有任何敢浑水摸鱼之人,也再没有任何的不信任了。
经过简单的介绍之后,诺吉和洛捷十分自然地对着阿柯行了一礼,随后立刻做好准备,开始反攻。
先前一行人遭遇袭击的地点位于本伊,现在已经快逃到了业津城外。这里是格拉芙东部重地,经济战略价值十分重要。
兰齐行省是帝国最东部的一个省,与马尔斯一样,这里也面临着草原人的威胁。帝国的北方是一条绵延千里的高大狭长山脉——敖兰山脉,这条天然屏障阻绝了草原人特库萨克。敖兰山脉最西边是马尔斯,而东边则到了兰齐,所以这两难兄难弟不得不担负起守护帝国大门的光荣任务。
与马尔斯不同的的是,兰齐的自然条件差到了极致,人家马尔斯是要啥有啥,而这里除了矿和草之外,几乎是要啥没啥。所以,尽管面积比马尔斯都大,但人口连人家的百分之一都没得。人员构成也基本都是士兵或者是从事戍边工事之工人,士兵们半兵半农,好就好在本地战马和草地丰富,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但在经济上仍然十分依赖帝国官方。
相比之下,兰齐西南方向上的格拉芙侯国就好很多了,自然条件要好上很多。从地图上来看,格拉芙南边就是大海,可却是实打实的内陆地区。因为在侯国南方、东南方是一条又细又窄的山脉——卡萨山脉,别看它窄,在地图上就占一点点位置,但却是整片大陆海拔最高的山脉。传说山顶神殿供奉着名为空间之楔的宝物,但从没有人见到过。只要能登顶,便能看到一副神奇的景象,山的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奈尔弗,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能爬到那去。而格拉芙侯国如果想要出海,便只能从隔壁的谷错脱行省借道,但随着谷错脱被帝国接管,这也基本成了幻想。
侯国的西北方是连绵的莫亚欧山,众多包夹之下,侯国倒是有点像个盆地。这么看,这个位于帝国最东南方的侯国无疑是最适合割据当土皇帝的地区了。老一辈们都说,环绕盆地的山脉实为上古巨龙遗骨石化形成,嶙峋山体布满龙鳞状凸起,每隔百年便会渗出腐蚀性骨髓。
业津位于侯国的东北方,东北部的高原也是侯国最适合发展畜牧业、水草最丰饶的地区了。其他地区虽然是平原,但水网相对贫乏,远不如业津那一片。
就在前不久,随着帝国官方大军压境,兰齐乘势一举拿下了业津等地区。
回到战场,双方人马很快相遇,战事一触即发。从人数上来看,双方此刻几乎持平,各有五万左右,最大的区别在于兵种,兰齐一方全是骑兵。毕竟要对抗草原人,所以兰齐是全国唯一能在骑兵数量上可以和马尔斯一较高低的地区。
侯国这五万人也不是第一次和洛捷开战了,只不过瞧见了对方为首的黑发紫瞳青年还是不免一阵发怵。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魔头实在是太吓人,一路上砍死顺带射死的大约都有几千人了,而且都是一击毙命。更恐怖的是,这魔头似乎耐力槽和回避属性全部点满,不仅一点都不会累,而且连根头发都没掉。恐怕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就算让他一个人对付己方所有人,也能给全部歼灭。
果然,这一开打,洛捷就一脸的疑惑。怎么,对面这些骑兵竟都不敢主动进攻?直到瞧见阿德的手段,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人着实太变态了,换做以前,他永远不会觉得一个人对战局会起到过多的重要作用,但如今,恐怕得改变下观念,一个人能否起到作用,还是得看他的能量层次,拥有真正万人敌的本事,任谁都不会小觑。
有了阿德的疯狂进攻,洛捷等人顿时信心大增。不过,很快,另一份惊喜就来了。双方打得正激烈时,西北方向又是一股大军压境。兰瑟率领一众骑兵赶来救援,其后蕾塔迪也率众来帮场子。
这下子双方兵力立刻变成了二比一,侯**只好鸣金收兵。但一路的奔袭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阵型开始变得散乱,大批大批的人马出现脱节、踩踏等事故。
此一战,侯国输得那叫一个惨。原本五万多人包围敌方五百多人,不仅没能全数歼灭,反而让对方关键人物全部逃脱。之后的会战,更是输得干干净净。阵亡人数大约三万多,还有一万多被俘虏,仅仅剩下几千人狼狈逃窜。
战后,包括约提在内幸存下来的五十多人都被给予了极大的赏赐,升官加爵,还得到了大量的奖金。约提高兴之余反而有些惭愧,自己虽然没有摸鱼,但真的没出啥大力,全靠着阿德自己才能沾上点光。奖赏什么的,他并不怎么在意。他提出请求,今后希望可以带着他一起去罗赛那庭,这一要求也立刻得到了满足。
约提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其实,他的母亲并非卡洛帝国之人,而是来自罗赛那庭的外城。后来,父亲随着阿离一起前往罗赛那庭,没多久竟然因病客死他乡,被葬在了那里。而他母亲已于多年前去世,母亲临死前反复念叨着一件事:“唉,如果能像以前一样该多好。我们本就是一个国家的人,现在,却连叶落归根都难。”所以,他希望可以将母亲的骨灰带去圣城,和父亲一起葬在一起,同样,帝国还有千千万万有着一样想法的人。
但是,对于战争,约提依然十分反感。这次战役是他经历的第一次正规作战,他并没有年轻新兵的不适感,但依然感叹于战争的残酷。那些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化为泡影。在马尔斯境内,但凡死去一个人,大家都会有所感慨,或是怀念,或是不舍,但到了战场,人只不过是工具罢了。一个人死了,他作为人而存在过的事实便会得以证明,可如果一万人死了,他们将仅仅作为数字被记录在历史书上。或许有一天,战争终将结束,只不过,那是明天的事,而今天,永远结束不了。
......
“当年随我一起来的兄弟们,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了。”黯然的眼神伴随着酒精下肚,愈加浓烈,修沃再次一饮而尽。
“叔叔...”阿萝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深处嘈杂的酒馆之中,但二人却释放出一种另类不合群的寂静之感,“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你,陪你喝一杯吧。”
“让小姐担心了。”修沃立刻收起沮丧的神情。想到如今的局势,再次严肃起来,“小姐,恐怕,我们得提前做打算了。帝国已经整合完毕,用不了多久便会展开行动。”
“知道,老头子和我说过。”
“连断侯都招架不住啊...他手下的几十万人可不是白给的。”
“那是必然的。自从他打算东征开始,便势如破竹...环境决定一切,并非个人能力能改变的。”说着,阿萝竟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哈哈,还真想看看老头子给我求饶的表情呢。”
“我想,教皇陛下不会求饶的。”
“倒是希望他能放下。”笑完后,阿萝又变成了那副柔和的神情,“他,毕竟暗中照顾了我二十年,还是想看见他能安度晚年。何况,大哥应该也如此想吧...叔叔,到时候能麻烦你稍微帮帮忙吗?”
“...小姐,我会尽力。”
“多谢了。”
......
晨雾中,商队在镶嵌齿轮的青铜大门前卸货,佣兵竟然用特库萨克语争吵着佣金,修道院钟声与盐队的驼铃在哥特式飞扶壁间碰撞。七座尖顶镶嵌着十三邦属的特色琉璃,谒见厅的地面是用战败贵族的铠甲熔铸成的星芒纹,每块地砖都刻着被征服年代。
近日,峡谷每到子夜便发出哀歌般的啸鸣,城市四周的翡翠沼泽会在黄昏释放毒瘴,形成天然囚笼。
没有想象中的据理力争,甚至,断侯一句话都没有说。
兵临城下,双方在波金城外开始最后的决战。战前二皇子本准备上前与断侯交涉一番,哪想到对方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完全不予理睬。在此之前,除了大皇子的人以外,还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直接对二皇子本人发动攻击。而本伊的围困,要不是埃雷舍身护卫,二皇子真得把粮本交了。
可能,原本断侯并没有要杀人的意图,仅仅只是希望活捉对方以增加谈判的筹码,毕竟从这些年的行为来看,断侯要的,仅仅只是自己能继续偏安一隅。由于那次惊天豪赌以失败告终,双方只能撕破脸了。
大势已去,但断侯仍然能召集起近二十万精兵,这些可不是草台班子,而是实打实的正规军。反观二皇子一方,由爱梅德担任总指挥,兰瑟、卡蒂尔特等将领总共率领帝国十万大军,兰齐行省由诺吉派遣洛捷率领七万骑兵助阵,蕾塔迪亲自率领一万公爵私军,圣勃斯骑士团大教长锐琪、欧托骑士团分团长小方各率领五千圣骑兵,外加从越蓬、普利阙、连得、纳斯里、拉库、瓦尔里、哈迪、希查诺、谷错脱、魏肖、考莫比、层卡、索卡拉、普利耶等地区调来的正规军总计二十万。光从数量上看,便已经完胜对方,士气上也占尽优势,并且这次来的也实打实的都是军人,尽管大多实战经验并不丰富,但也不是以往的乌合之众了。
断·格拉芙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枭雄,单轮统兵作战水平,绝对不弱于阿离或者大皇子,且每次都敢带头冲锋,在军队中十分有威望。
勇猛不代表脑子不好,阿德的战斗力他最近听了太多,这次很老实地选择了先坐镇后方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阿德与传闻中的多少还有事有些出入的,因为眼前带头冲锋的青年显然比传闻中还要强上许多。一个人完全冲脱节了,后面的骑兵被他甩开了足足百米,根本跟不上他,可就这样,也没人能拦得住他。想来,那日本伊突围战,他多半是为了照顾后方二皇子等人方才收敛了攻势,如今没了顾虑,自然敢全力以赴。这尊杀神哪是自己有能力抵挡的。按照断侯的估计,即使阿离复活,也不可能招架得住这种打法,不,二十个阿离也不可能是这畜生玩意的对手。
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但除了阿德那一小波人以外,其他方面的作战,断侯近乎都处于优势,面对面硬刚,人数优势难以发挥出来。但是,只要时间够久,人数劣势以及后勤补给的压力便会越发明显。
当日,双方皆是损伤数万人,没有分出最终的胜负。断侯一方的士气一降再降,兵临城下,大军压境,人家二皇子是有着几乎整个帝国的输血,人打没了也可以快速补充上,反观自己这一方,守着一座孤城,打一点少一点。
几日下来,断侯身下的士兵越来越少,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大多都乘着夜色纷纷出城投降。
最终,这天夜里,断侯带着最后一拨人开始了最后的冲锋。毕竟是在夜里,虽然有所准备,但联军的回应还是能看出一些仓促,大军花了不少时间才集结到了南门处。可是,就在击溃敌军时,众人方才发现原来这个断侯竟是假冒的,只是用来吸引联军的主力,而真正的断侯亲自带着最后两万骑兵从东门朝着西北方向疾驰逃去。
按照断侯的逃跑路线来看,他似乎准备突入兰齐,再直接逃进草原,要真是如此,还真有些棘手。
断侯的玄铁重骑碾过鸿沟时,翡翠沼泽正在上演最后的盛宴。断侯举起方天画戟劈向岩层,溅起的火星点燃了空气中弥漫的赤藻孢子,刹那间整个西北天空都被染成血色幕布。
一路上断侯都是畅通无阻,毕竟兰齐的主力,除了仍然在草原的戍边军,其他都跑去了波金和业津。可万万没想到,就在离草原仅仅不到一百里时,一路骑兵竟从大军侧翼狠狠穿插而入。
敌方来者大约有**千人,虽然自己一路上有所损失,但也还剩下个两万多人,人数上仍然有着优势。这**千骑兵装备十分精良,并且从架势上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绝对是常年杀伐征战的老兵,估计连兰齐的那些家伙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恰好天色微微鱼肚白,断侯看清了敌方战袍的颜色,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血红色的战袍,这些人竟然是马尔斯的私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躲在这的,怕是蹲守个把月了吧。
纵使被敌人一路追着杀,但眼见着离草原越来越近了,断侯一众人此时仍然抱着极大的希望。可惜,前方居然又冒出来一股骑兵。初看之下,对方虽然穿着马尔斯的红色战袍,但也就一千来号人。
没时间让断侯开心,那千人骑兵掏出武器,顿时让他彻底心凉了下来。好家伙,这一千骑兵竟然用的是火枪。马尔斯胆敢放这些狠角色出来,自己这回是插翅难逃了。
几个回合下来,自己身边的士兵便死伤大半。敌人似乎刻意没有对他本人下手,把他周围的人彻底杀了个干干净净。
“让我也体验一下绝望的感觉是吗?”断侯此时已经只剩下身边的最后几百亲卫,而对方打到现在仅仅伤亡不到千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恐怕不知道,马尔斯前任公爵早年在我的府里生活了整整两年。小时候,我每次和他猜拳都输。唉,现在死在他的人手里,也不算怨吧。”说着,这位英俊雄伟的中年人将手中的方天画戟朝着敌军脚下掷去,“这把戟是阿离当年送给我的。太重了,不比他那把刀轻,本侯练了足足二十年才敢用于实战。劳烦你们把它带给他儿子,或者给那个叫赛格罗的也行,他俩关系应该不简单。阿离最宝贝的是他那把剑和刀,既然舍得给那小子,应该不会看走眼。多谢了。”
“放心吧侯爷,我们一定带到。”
他摘下缀满翡翠的护颈扔进火堆,翡翠在烈焰中炸裂成十三道绿芒,恰似二十年前与阿离对饮时,月光穿透的十三盏琉璃杯。说罢,断侯拔出佩剑,自尽而亡。他的坐骑“夜蚀“的四蹄踏入火堆,最终到底之处形成了永恒燃烧的墨玉坑。
待到大军赶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二皇子、蕾塔迪等极少数人以外,其余人都不知道那一万骑兵的所作所为。不过,但凡见过尸体伤口的人,或多或少能猜到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