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睡眼惺忪地醒来,一阵恍惚,不知刚刚睡了多久。犹记得开始犯困时,太阳约莫隐隐有着西沉的迹象,此刻依然没有完全落下。一场梦,原本以为过了许多年,实际上仅仅几分钟罢了。
“二姐,起来吧,小兰他们都烤好了。”
揉了揉眼,看着安静等在自己身侧的女孩,随即晃晃悠悠起身,走到湖边,抄起一捧水。洗了把脸,终于有些清醒了吧。短短几分钟的梦, 除了让自己精神不振,还感觉身体沉重得难以支撑。刚走开几步,一个踉跄,幸好一双大手轻轻将她搀扶住。
“小姐,哪里不舒服吗?”他搀扶的姿势如同托举战旗般标准,二十年的肌肉记忆总是比情感更先苏醒。
“...修沃叔叔你也来了...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自从前两日收到陛下的消息,你就心不在焉。照理来说,不应该高兴吗?公子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接您。那时候...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修沃再次调整了腰间佩剑的位置。说起这事,也不免显出一阵迷茫。自己做了快二十年的工作,终于看到了尽头。可他却也和阿萝一样,有着难以言明的惆怅,只是,二人的原因大概各不相同吧。
“小美,你先去吃饭吧。我和叔叔有话说,一会就到。”
“好,那我先走了。”
修沃将阿萝扶到一旁熟悉的石头边,二人一同坐下。
“多谢叔叔这些年的照顾。你我虽然非亲非故,但我早就将你看做一家人。”
“小姐待我如同长辈,实在不敢当。您无需客气。职责所在,又受人之托,于公于私都必须照顾好你。”
“不说客套话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愿意去岛上吗?”
“不了。恐怕我还得留在圣城。”
“亲人呢?不回去看望看望吗?”
“他会来找我的。都这么大的人了,不用我操心。小姐是否有所吩咐?”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只是,如果我不在了,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待着。如果有叔叔在的话,我倒是不用担心。不过,又得麻烦你。”
“分内之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阿萝露出轻蔑的笑容,自嘲道:“菱姐视我如亲妹妹,将他们托付于我,恐怕仅仅也是因为我的特殊身份吧。不然,我这样无用无情之人...”
“小姐不要妄自菲薄。您的能力,不比任何人逊色。”
“能力?唉,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谁还没点本事。可凭什么他们会让我担任如此紧要的位置,还不是因为身份。那么多人都在为了我而倾尽全力,我究竟何德何能?凭什么这么多人要在意我?”
“小姐怎么会这么想?”
“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两个所谓大人物的死活而有所改变,人们只会顺势而为,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些羡慕嫉妒我的人可以把我顶走。我只想做个最最普通的底层平民,那时候,我该烦恼的就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赚钱养家。”
在阿德的记忆中,第一次遇见那位黑裙少女是因为一次意外的同行竞争。脏兮兮的小鬼整日在外城外的贫民窟中窜来窜去,吃了上顿没下顿。原本,他从来没有为生存有过忧虑,但自从遇见了那位无情的老者,便被丢进了这片人间地狱。
趁着夜色,阿德偷偷溜进了一间打烊的破酒馆,这家店,他已经蹲点几日,摸清了内部构造才敢行动。只不过,当他兴冲冲跑到后厨时,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和他同时打起来这里的主意。要说遇见同行,并且还是和他一般五六岁大的孩子,并不奇怪。只是,眼前的黑裙小女孩却意外地有着和他一样的紫色瞳孔。
二人对视许久,都惊呆了,竟忘了自己的目的。很快,店主发现了异样,楼上的屋子响起推门的声音,灯也被点了起来。二人立刻选择战略性转进,没有任何犹豫。尽管是第一次见,却还有些默契,步调一致,撤退迅速。
足足跑了两里地,确认安全后,二人才肯停下脚步,一起躲进了一处隐蔽的桥洞之下。桥墩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尸斑般的幽绿,涨潮时的水痕像勒进石壁的绞索。
“你也是?”
“嗯。”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
远处醉汉的呕吐声与野狗争食声形成诡异二重奏,潮湿岩壁渗出的味道,是地下三米处**橡树根与妓女廉价香粉的尸骸。
“你叫什么名字?”
“......”
“不能说吗?”
“赛格罗·尔德·——算了。叫我阿德。名字是秘密。”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不公平,你不说,我也不说。萝,叫我阿萝吧。”说着,阿萝主动伸出小手。
阿德低着头,略显羞涩,不置可否地握了握手。
“怎么办啊?我饿死了,没弄到东西吃。”
“你...”阿德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衣服口袋竟然烂了个洞,自己辛辛苦苦顺来的橘子早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我也没。明天再做打算吧。”
“也只能这样了,唉,真倒霉。”
“你,你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平民可穿不起这么好面料做的裙子。”
“你说这个,这个是——”像是表演变脸一样,原本阿萝还下意识地准备开心地讲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面色铁青,变得咬牙切齿,“一个混蛋!王八蛋给我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没衣服穿,我一定把这裙子撕碎!”
见识不妙,阿德也识趣地不敢多问。
夜已深,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便靠着墙睡着了。月光从铁栅栏漏进来,在他们脚边拼凑出扭曲的荆棘花纹,与圣城地砖图案完全镜像。说起来,阿萝实在有些自来熟,一系列举动毫无淑女之风,大大咧咧,一点没把阿德当外人,竟靠在他身上就睡着了。阿德则不然,自小便敏感内向,陌生女孩如此放肆地靠在自己身上,这可成何体统啊,但,他也不好意思把别人吵醒。一晚上只能红着脸,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生怕被女孩发现自己的异样。
天亮了,阿德终究是睡着了。二人相互依偎睡在了一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二人相识已久,关系甚好。
饥饿是沿着脊椎攀爬的冰蛇,阿萝的胃袋在第三声鸡鸣前就开始了暴动,左手无意识抠挖着墙缝。晨光从桥洞铁网漏进来,在她与阿德之间织出金色栅栏。
“明天见哦~“记忆里的甜腻声线突然炸响。她触电般缩手,指甲缝里的青苔碎屑簌簌掉落,在光束中形成迷你的青铜钥匙雨:“哎呀,饿死我啦。啊啊啊啊啊!”
阿德则是被吓醒的,只不过醒来之后,却先注意到了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人。
“老默爷爷!”老默的剪影就在这时切入光栅,腰间的酒葫芦泛着熟悉的冷釉色。
二人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套在黑袍里的老者,老人伸出略显干枯粗糙的双臂,将几个纸包递了过去。阿萝打开后立刻乐开了花,竟然是烧鸡和点心。完全顾不上形象,立刻抱着啃了起来。
老默并不是陌生人,阿德见过他许多次。这位善良的老人经常给他些吃的喝的,他虽然一开始也怀疑过对方的身份,但不论如何,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老默对待阿德简直就像亲孙子一般,不仅给他吃喝,还救了他好几次。阿德年纪太小,偷窃手法略显稚嫩,好几次都差点被人家暴揍一顿,幸好每次老默都及时出面,替他赔钱道歉。老默提过好几次带他走,去过安稳的日子,可阿德死活不乐意。他也知道,呆在这,无时无刻都面临着吃不饱饭的处境,但却是如今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咳咳咳,噎,噎死了——”
阿萝吃得太快,险些噎住,急着找水喝。一眼便瞅见老默腰间别着的一个大葫芦,一把夺过来往嘴里灌。
“哎,那可不是水啊!”老默慌忙准备抢回来,奈何阿萝已经喝了一大口。
“噗——”眉头一皱,瞬间喷了阿德一脸。
“唉,这是酒。你这小丫头...这吃相,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老默倒没有生气,反而被女孩滑稽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这就是酒啊。味道嘛...”说着,阿萝竟再次抿了一小口,“还行啊,挺好喝的。刚才太快了,没尝出味儿来。”
“大人才能喝,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喝酒,像什么话?”老默笑骂道。
“哎呀,好爷爷,你就让我喝几口呗。哥哥们和我说过,稍微喝一点点酒,对身体好。”
阿德没有插嘴,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点心。他看出来了,老默多半是认识阿萝的。而至于老默的身份,他今天也终于可以确定了。只不过,还是同样的道理,老默是自己的大恩人,他背后是谁就不先计较了吧。
一阵攀谈过后,老默起身准备离开:“阿德,你带着阿萝一起吧,如果有困难,记得一定要来找我,至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记住了,去城门口的驿站,那里的人认识我。”
“好。”
“谢谢老默爷爷!你真帅!”
比起阿德,老默明显觉得眼前这位活泼开朗一直笑嘻嘻的女孩更讨人喜欢。阿德跟着她,应该会有段不错的童年经历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二人便开始一同混迹江湖。说起来,虽然阿萝的年纪比阿德略微小些,但比他机灵多了,学识也远超同龄人。最厉害的是,这小姑娘真的不怕惹事,谁都敢上去怼两句,能动手的也绝对不多哔哔。与同龄人干起架来,没几个能打得过她的。只不过,最后倒霉的总是阿德。在一次次被打的过程中,小伙子的身体素质也在一点点地变强。可惜,如此惹是生非的二人,终归还是会踢到铁板。但也因此,他们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道披散着鲜红长发的背影,是二人这辈子记忆中最伟岸的形象。
与夜空中那一轮高悬的惨白明镜相比,湖边女子的脸更算得上清冷。睫毛在脸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把月光切割成铁窗的图案。
饭后,送走了一众人,阿萝再次懒散地坐在湖边。一壶酒,像是永远也喝不完似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湖泊,倒映着二十年前桥洞下的星空。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上的刻痕,反复折叠那一片枯叶。身上萦绕着雪松香与酒糟混合的腐朽气息,像一座正在坍塌的古老圣殿。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石边的身形像段被蛀空的莲茎,风穿过她空洞的袖管时,发出干枯莲蓬摇晃的沙沙声。
她起身时裙摆泛起涟漪,如同先前沉没的晚霞。不远处暗中的修沃时不时发出一阵唏嘘的叹息。在他的记忆中,那位可爱活泼的小女孩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如今,只多了一个多愁善感,一切都可以舍弃的圣女。
凯旋的大军之首,是一位黑衣青年,左手压着黑色钢刀,右手稳稳地握着一杆黑色的方天画戟,背上还背着副银弓。他擦拭者刀锋上的寒光,这种冷和二十年前贫民窟铁栅栏的触感一模一样。
晚霞泼在阿德铠甲上,将浮雕的战争场景激活,那些阵亡者的幻影在浮雕沟壑里永无止境地冲锋。影子在夕阳下异常庞大扭曲,与身后士兵们的影子交叠成多头怪物。战马蹄铁与石板路撞击迸发的火星中,混着未擦净的草原人骨渣。
小米无意间踩到了一块废弃的格拉芙贵族纹章地砖,看着大哥伟岸的身影,二人一阵欢呼:“大哥!你打赢了啊!太好了!”
与他弟弟妹妹们不同,身后的兰瑟等人显得严肃至极。
一行人如今依然在兰齐行省的境内,且是最靠近边境的地区。自格拉芙一役后,二皇子顺势集结力量对最近的东部草原人开展了一系列狠辣的军事打击。
原本,二皇子只计划暂时将草原的特库萨克打退,让东部的军事压力稍微缓解一阵。没想到,阿德竟然真的做到了万人敌的地步。几日下来,足足歼灭了近两万的特库萨克。
特库萨克是对所有草原人的统称。卡洛、迦撒特北部的广大草原上,居住者众多的游牧民族。神国十分幸运,塔纳斯雪山从东部一直延绵至整个北境,特库萨克几乎没有角度攻入神国。而卡洛则要倒霉许多,虽然北部有一条长长的敖兰山脉,但在西北的马尔斯有着巨大的平原与草原接壤,东部的兰齐也存在大片的交战区。连得行省北方虽然也有小部分缺口,但那里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用过于担心异族大举入侵。
近些年来,草原内部渐渐有了统一的趋势,因此稍微减少了对于帝国的侵略。但根据情报,特库萨克众多部族最近开始大规模的迁徙,聚集地也恰好在帝国的东部以及西北地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兰齐和马尔斯的对外防御不得不一再加强。虽然帝国内部明争暗斗不断,但多少都有些不太愿意得罪兰齐和马尔斯。一方面是因为军事实力差距过大,另一方面,万一真的取而代之,就得自己接手这烂摊子了。
特库萨克骑兵不比帝国普通骑兵,战斗力异常强悍,骑士团恐怕也不一定是对手。唯有兰齐、马尔斯这样有着长期对战经验的地区,能与他们相互抗衡。而阿德此次凭借着帝国几乎所有东部地区大军压境之势,也多少带着点他个人非人类的战斗力,取得了难得的大捷。并且,经此一战,他在军中的地位,至少在武力值方面再也没人敢叫板了。
话说,在断侯死后,经过中央的一阵操作,格拉芙从诸侯国直接改为行省,行省的名字仍然叫格拉芙。原本东部的大片地区划给了兰齐行省,北部的一大块又给了普利耶,甚至西南边还给了谷错脱不少地皮。原本差点被撤销的谷错脱不仅保住了地位,甚至还“超额完成了指标”。
格拉芙一家只留下一条支系,封地仅仅只有业津一座城,可是,又因为业津现在也已经被划给了兰齐,所以,今后的侯爷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小地主了。
整个东部,在中央的操作下,将格拉芙、兰齐以及普利耶的所有军队整编合一。原本的戍边军保持不变,额外在兰齐境内成立了一个帝国的东部军区,三个地区所有的士兵统一管理。只不过,以前许多的士兵都被精简优化,老弱病残统统转业改行。军区设有军校,从此之后,由且仅由军校选拔出新的士兵送入军区,军区所有人事任免归中央统一管辖。帝国保留了一部分原有的军官以及政府官员,调入中央,职位得到提升,另从中央又派遣官员前往地方,进行监察管理,这以后,所有想在军区内担任高级别职务的军官都必须前往中央进行系统的培训了。
另外,由于军区内部本身组成成分就十分复杂,加上建制被进一步细分,导致各个军团之间难以形成合力,更多的依仗还得是中央,难以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
不仅是东部地区,二皇子东征以来,除了经济政治上的改制,各个地区的军队也早已不复从前。当然,这一切都是临时的,开战在即,一切以西征为主,至于完事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得交由后人,看她如何处理了。
京畿中央地区收编了纳斯里行省所有的军队,在京畿设立新的中央军区;越蓬的士兵被改编进了马尔斯,在马尔斯境内设立西北军区。拉库、瓦尔里、哈迪等,同样合并了士兵,为保证各方公平,选择了在最弱的哈迪行省建立帝国南部军区。以魏肖为首的中部行省,如:普利阙、考莫比、希查诺等,在魏肖境内设立中部军区。最后,在连得境内,收编了周围索卡拉、层卡等地的士兵,设立帝国东部军区。
整体来看,帝国的总兵力少了大半不止,但实际上,由于人员精简,加上制度改革,反而能进行统一调度。就目前看来,帝国现有的军事人员只要再稍稍训练一番,恐怕能便够达到建国以来的最高水平。
六大军区几乎覆盖了帝国的各个方位。戍边军由于职能特殊,所以不在此次的改制范围内,仍保持原有的管理。简单比较一下,单看实力,由强至弱依次是,中央军区>西北军区>东部军区>北部军区>中部军区>南部军区。可实际上,中央的力量却是空前的强大。
西北军区外加戍边军几乎可以看作马尔斯的军队,而马尔斯本身和中央的关系...可以算做一体。六大军区,中央军区加上西北军区以及马尔斯境内的所有军事力量,实力便已经达到了六大军区总和的五六成,无人能撼动其地位。而东部军区又可当做是兰齐戍边军的预备役,尽管与京畿东西相隔甚远,但永远不是心腹之患。剩下的三个军区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仅仅只有北部军区略强些,毕竟连得有小片与草原接壤的地区,因此才保留了一定数量的骑兵。中部和南部军区加在一起也才勉强比北部军区强上一些,要知道,中部原本可是有着一个魏肖侯国,只可惜如今已经完全自废武功,不成祸患。
没有了各地盘踞的家族势力,普利耶的权力被进一步收拢,而支撑一切权力分配的,自然落到了中央手中。类似的地区还有魏肖、希查诺等,军队顺理成章地收归军区统一管辖,内部的行政权力分配也同样由帝国中央掌握。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再出现新的反叛势力。
相比于东部的部分地区,纳斯里、越蓬由于毗邻中央,内部的社会变革较大,加之改革时间早于其他行省地区,所以近些年下来,越来越亲近中央。
剩下的,诸如立德、维泽、赫尔垣等经济发达,但军事几乎为零的地区,虽然看似没有对于中央彻底臣服,但因为周边环境,以及整体局势的改变,所以也暗暗朝着中央靠齐。明面上依然拥有着高度的自治权,可实质上,已经无法再脱离中央而独立存在。
一路下来,圣枪的碎片也差不多收集完毕,最后的一块,还躺在马尔斯,所以,打道回府的时间到了。
归途中,阿柯、二皇子一行人顺路拜访了许多故人。
索卡拉的总督果得依然在闷闷不乐地被待在任总督的位置,全国恐怕就他一个嫌弃自己官大的,隔三差五就上奏,希望二皇子能重新找到新总督代替他。遗憾的是,直到三十年后,女皇也依然不予批准。
相较于这位,瓦尔里的帕拉西蒙则成天乐得合不拢嘴。由于当年埃雷的关系,人家现在可是整个行省警视厅的总长。如今老帕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敢嚣张,依然发扬以往的简朴作风,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帝国的政局与以往不同,谁心里都明白得很,这个风口浪尖,小摸小偷地贪污受贿恐怕都得要了全家的小命。不过,当埃雷重新拜访他时,他仍然用了最高规格的招待,并且反复强调,一切都是自费,没用任何公家的钱。
拉库行省的老菲罗德年事已高,最近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得让给给他弟弟了。让二皇子也感到遗憾的是,拉库为了人民们的利益,最终不得不放弃坚持已久的制度。在近些年帝国中央以及各个地方的帮助之下,本地的经济也得到了快速的发展,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看着人民洋溢的笑容,菲罗德只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要说一路上最最让阿柯、小米二人难过的,还得是再次回到维泽的那一天。好巧不巧,就在一行人刚刚踏入维泽境内时,总督派来迎接的使者带来了一则十分悲哀沉痛的消息。维泽皇帝——拉诺陛下于昨晚不幸驾崩。得知消息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地赶往锐祖城参加皇帝陛下的葬礼。
午夜时分,拉诺的虚影出现在冰湖对岸,哼着走调的牧羊曲修补补丁睡衣。治安官举起火把追赶,那影子就碎成一群磷火蝴蝶,停驻在哭丧女的银发间。当教堂青铜钟响起,远处锯齿状的山峰崩落一道雪痕,像女神撕下的挽联飘向深谷。
葬礼当日,整座城市万人空巷,参加的官员以及群众足足有三五万人。仪仗队披着用修道院旧琴弦编织的丧纱,每走七步就会崩断一根,奏出残缺的安魂曲。金线刺绣的丧旗与拉诺“寝宫”搜出的补丁睡衣共置灵堂。灵柩台架在冰川融水汇成的镜湖中央,十六匹白马踩着水面的薄冰轮班值守,每声马蹄都惊起山脉的叹息。
送葬者需穿过七重冷杉林,针叶在丧服上留下绿色箭痕,如同经历一场温柔的伏击。贵族们敬献的玫瑰在低温中冻成琉璃标本,花心封存着拉诺发行的“债券”。
戴鹿角面具的小贩在冰川裂隙叫卖:“最后一罐先帝呼吸过的空气!最后一批带先帝头像的纪念银币嘞!”
葬礼的一切费用由本地商会出资,而出席葬礼的阵容也十分豪华,阿德、小米、蕾塔迪、锐琪代表马尔斯参加,帝国一方,爱梅德、兰瑟、卡蒂尔特、埃雷、小方全员出席,魏肖总督、普利阙总督巴斯特、赫尔垣总督织义、瓦尔里总督、越蓬的卫斌、立德的巴德等各地名流都赶赴锐祖参加葬礼。
仪式由帝国摄政王亲自主持,并致辞表示永远怀念,阿柯以及总督特里尼紧跟其后。仪仗队由帝国中央禁军、圣勃斯骑士团和欧托骑士团的骑兵亲自担任。
这阵仗,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白旗招展,人山人海。帝国百年来,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架势的葬礼了。事实上,本地来送行的百姓,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并喜爱这皇帝陛下,就如同阿柯、小米一般,至于其他人,那就见仁见智了。
阿德十分不解弟弟妹妹们的心态,一个跳梁小丑,虽说不是坏人,但终究就是个非亲非故的小老头子,何必为这等不相干的人哭哭啼啼。
“父亲在我小时候,给我讲过很多故事,拉诺爷爷就和他们一样。”
“...唉,好吧。不过,你俩也不是小孩子了,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怎么还相信童话故事。”
“大哥你不是也一直相信吗?”
“我?我相信的从来是现实,不是无缘由的幻想。”
“我一出生,你就是我大哥,至于二姐,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我们没见你离开过我身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能天天想着她。”
“这不一样,我和阿萝相识已有二十多年,很了解她。”
“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几年而已,远远没有和我俩在一起时间长。也没见你多了解我们吧。再说了,这么许多年,二姐应该早就变了个样,说不准,此时相见也不相识了。”
难得,看着小米人畜无害的紫色大眼睛,阿德竟然第一次有想扇她一巴掌的冲动,不过,终归忍住了。阿柯在一旁也附和着点了点头,看上去应该也十分认同小米的想法。
手中的马鞭被突然折断,战马因为受惊发出嘶鸣。他立刻晃了晃脑袋,自己能苟延残喘不屈不挠地活到今天,靠的就是这股劲头,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不远处,可不能因为自己这不懂事的妹妹三言两语而有所动摇。很快的,内心那股坚定的信念再次占领高地,只是也不知不觉隐隐多了份不安。
“哦呦,弟弟现在越来越帅了啊。要是过两年姐姐想结婚了,你不妨考虑考虑我,让我高攀一下。”
说话的正是当年阿柯、小米在赫尔垣认的好姐姐——千命,几年过去了,再次重相逢,她却如同当年一般,连容貌都没有任何变化,成天宅在家里,工作生活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只不过,由于大家知道他和马尔斯大公关系甚好,所以生活工作上明显多了许多便利。职位虽然没有提升太多,但工作量明显下降,且薪资待遇多多少少以奖金等名义得到了许多实惠。
与千命一样,越蓬的红姐和桂也一如往常。生活十分稳定,政局得到了改善,看着反而比几年前更加年轻有活力,也不再成天到晚醉醺醺的,一副要死的模样,让二人遗憾的是,这两个人,仍然没有见面的打算。红设宴款待了三人,仨人好说歹说想让他俩试着见上一面,却怎么都劝不动,只得作罢。而桂,也保持着以往的深沉,不理会三人的劝阻,只是说了一句自有打算,便不再多言。
最后路过立德联邦时,阿柯采购了大量的怡涡海,准备带往最后的终点,也是一切的起点——马尔斯。马尔斯公国自阿离离开的那日算起,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领主坐镇,可这里不仅没有乱,反而一片兴兴向荣。说句难听的话,如果哪天皇室覆灭,马尔斯应该是最有资格接他班的地区了。
来大陆几年时光,阿柯这位马尔斯公爵,如今的罗斯亲王,竟还从没来过自己的封地。眼前的广袤土地,也许算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吧。
“说起来,这里也是你的第二故乡吧?”
“滚。我可一点不喜欢这里。”白裙女青年拿起酒瓶就往嘴里灌,转眼间,竟又干了大半瓶。放下酒壶,酒液涟漪幻化成童年桥洞下的污水倒影。庭院的红叶也突然逆季节飘落。
“殿下,您喝酒太快了些,注意身体。”一旁看着眼前一老一少斗嘴的黑袍人关切地问道。
“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有数的。倒是老默你,身体好些了吗?”目光转到老默身上,阿萝不再如刚才一般放肆,而是十分真诚。
“有劳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你先下去吧,我想和这位举止粗俗不雅的圣女大小姐好好喝一杯。”
瞅见主人大手一挥,老默恭敬地弯腰对二人行礼,缓缓消失在后花园中。
西墙藤蔓里藏着三百个修女的忏悔瓶,每当北风吹过,陶罐会发出排箫般的幽鸣,拼凑出被抹去的历史章节。
“怎么,臭丫头,最近脾气这么大?又有谁惹到你了?”
“要在这破城里困到死,谁能开心?”
“不开心就天天喝酒?瞅瞅你现在这幅鬼样子,阿德很快就回来了。他应该不是为了见你这位浑身酒气的女酒鬼才费那么大功夫的吧?”
“怎么,想挑拨离间?大哥什么样,需要你给我说明?”
“你啊,别仗着别人对你的好,就肆意挥霍。人这一辈子,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并呵护。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我可谢谢您相中我...算了,这种喜欢,不要也罢。除了大哥,我现在不会相信任何人会真心喜欢我。”
“东边那位威名赫赫的——”
“闭嘴...我说过,不提那个人。”与以往不同,阿萝此刻的语气果决坚定,但音量不高,简简单单吐出的几个字,仿佛也已看不出负面情绪。
“我老了,行将就木的人。就算不提阿德那傻小子的关系,咱爷俩也认识二十多年了吧。无论再不看好你,相处下来,却没拿你当外人。只盼着,你下半生好好生活,至少不用成天带着仇恨生活。”
“谢谢。我从来都不恨,只是...”几句话之间,阿萝又喝完了一瓶,“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你是指女神?”
“我知道你压根不相信神明的存在。”这句话阿萝说得十分小心,毕竟要是让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着实有些麻烦,“但,我信。意外吧?命运安排好的事,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被这句话莫名其妙的话一阵说道,老头子也变得沉默不语。
“好了,我走了,反正酒也喝完了。”倾落的酒液渗入青砖缝隙,子夜时又从井底涌出,井水倒映的永远是最好的年岁。
将喝完的酒瓶子摆放整齐,阿萝起身作揖道:“谢谢你请我喝酒。我感恩你的好意,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在沉沦。做什么,不做什么,本就不是我一个人能改变的了的。好好保重。你,一定也很想大哥吧。”
“...
一壶漂泊 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 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 时间怎么偷
花开就一次成熟 我却错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霜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放手都很寂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