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氏是舟山七姓里最小的一个家族,舟山关于各姓职责向来对外一直保密。至于每家主要的作用,外界自然一无所知。
如今东窗事发,那来接头的暴民供出了自己一直听命于羌氏,在需要的时候散播谣言,市井穿梭中故意挑拨好斗之人,再拱火让大家选出个爱出风头的当老大当叛军头子。
私下里这位羌姓暴民再把动乱的地点,人数报给前来镇压的舟山军队,让舟山姜氏前来镇压立功。
这样,监守自盗就成了临危受命,帮着御下不严甚至结党营私的太子殿下擦屁股,这场好戏若不是皇帝允准太子亲临,桓含穆怕是要被死死扣上这顶帽子了。
不光如此,那羌姓暴民还招认,若是这次动乱按照姜氏计划顺利进行。那么太子回城之后,城内就会散出谣言,说太子毫无功绩,只是站在姜氏身边的摆设罢了。
这样,民众对太子的抵触再添一层。为的是什么,太子自是清楚。
他触碰了舟山的核心利益,舅舅是想换个太子了。
“皇兄,快到午时了。” 桓含霁拿着马刷,手上的水映得小臂青色血管好看。
“囚车那里还没动静么?” 太子微微皱眉。
许本本来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皱着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听了这话,一时间豁然开朗。
那囚车里关的应是那位羌氏暴民。
太子驻军城外,说是大军赶路衣衫不整,整理仪容免冲撞龙颜。实则是在给舟山留着空子,想让他们伺机而动,劫囚车救人。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囚车里关着的并不是什么暴民,太子早就把暴民偷偷送进宫里了。
可舟山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一路上竟无风波?
太子浓眉在正午的阳光之下蹙着,高高的眉骨撑起一道阴影挡住了山根。
这时,太子身边的太监李泰,从远处过来,毕恭毕敬地说:“殿下,那羌姓暴民已经送到了陛下面前,没惊动宫中的贵人们。如今,陛下已经在审了。”
“这期间,可有人接近这暴民?” 太子面色严肃,低声询问。
“不曾。奴才一路跟随,断不会有问题。” 李泰肯定。
太子点头,脸上的疑云未散。
“吩咐下去,进城。”
城中早就挤满了百姓,如今科举暴动一事尘埃落定,太子通过此番抓出叛乱者扳回一城。
百姓又对这个为平民开放进阶道路的太子殿下重拾信心。
对外,太子把被撺掇当上暴动头子的“替罪羔羊”押送至洛昭。
太子颁发诏书,斥责他公然污蔑朝廷命官,害员外郎贬至百里以外。挑起动乱试图敛财,残害诱导百姓。而舟山的姜氏,羌氏在背后操控一事太过震撼,在没有确凿证据和旨意之前只能按住不提。
笙梧和叹奴两个人挤进人群,顾不得身边百姓的抱怨,终于在稍微靠前的地方站定,叹奴在一旁一个劲儿的道歉,而笙梧没什么心思,只是够着脑袋,恨不得眼睛能多看几里地。
太子乘六驹马车,车身四周由黑红两色绸幔挡住,只留前身拉开帷幔供百姓跪拜迎接。
今日万里无云,坐在车里的太子模样和天空一样清冽。桓含穆身形挺立,肩头平整,显得脖子细长如鹤。那双菱形柳叶眼里透着菩萨似的悲悯,眉间有着从小被万人捧着供养的贵气。
可每次望向这样的眉眼里,笙梧却总是能看到些踌躇不得志。
在銮驾还只能看到前排仪仗时,乌泱泱的人就跪倒了一片,笙梧特意跪得高些,生怕太子和咸扶王看不到她的平安扣发冠。
汉安的规矩,每次王侯将相若有功于社稷,入城时可“布福”。
就是拿些吉利的小玩意,随机送给些前来跪拜的百姓。太子的贴身太监李泰手里拿着个锦盒,走进人群中。
“姑娘,太子殿下布福。祝姑娘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笙梧跪着起身接过锦盒,眼神明亮,“谢公公。”
“按规矩,姑娘先要起身站好,等銮驾来了再单独跪拜谢恩。” 李泰恭敬。
笙梧高兴得很,对着李泰使眼色,多谢他成全。
仪仗中的太子见到了眼前立着的那抹殷红,嘴角微微勾起,太子淡漠锋利的轮廓终于有了些颜色。
“长高了些...... ”
笙梧特意展了展身子,挺拔站着。明眸善睐,丹唇皓齿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一身劲装束发,颇有鸳鸯袖里藏兵符之感。
直到李泰轻声提醒,笙梧才想起要行礼谢恩。
既然她午时才得休沐,那他就午时再入城。只是笙梧并不知道,他为了她,冒了怎样的风险令大军驻外半日不进。
太子只在笙梧幼时才敢这样看她,如今众人跪拜,一直隐藏着的怜惜眼神也像暴雨前偶尔跳出水面的鱼,在阳光之下亮晶晶的。
车马继续行驶,一声烈马哼哧在笙梧头上响起。
笙梧好奇抬头,随即欣喜若狂却只能噤声。
竟然是影迹!大黑马在她面前停住不走了,任那牵马的小厮如何拉都不挪动。黑溜溜的眼睛像水晶似的,盯着笙梧叹气,时不时地点着马头,马蹄负气蹬地。
似在埋怨笙梧让他出走那么远,又很久不来看他。
桓含霁走在太子銮驾后头,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跟了上来。见影迹不听话,又看到了百汇酒楼,心里已然明白了大半。
加快了逐月的马蹄,桓含霁赶到了影迹身边。
“怎么了?”
“回咸扶王的话,影迹它突然不走了。”
桓含霁扫视跪拜百姓,“殿下刚才在此布福了?”
“民女笙梧,拜见咸扶王。”
笙梧抿着嘴强压着笑意,把身体直了起来,抬眼见到桓含霁的时候,嘴角的笑变成了惊讶。
桓含霁竟一下高大了许多。
身骑白马的少年已经不是去年的那个骨骼还没长开的小含霁了。
宽肩之上的稚嫩轮廓已经消散不少,有棱有角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温润如破冰春水,鼻若悬胆,桃花唇瓣朱红,一双浓密剑眉又给这张脸上添了少年英朗。
有笔有书有肝胆,亦狂亦侠亦温文。
形容桓含霁再适合不过了。
桓含霁本来上翘的嘴角在和笙梧对视的时候突然有些僵硬,看着笙梧头上那个她从不舍得戴的发冠,笙梧乌黑瀑布似的青丝上仿佛冰萃的珠子亮得晃眼。
那双桃花眼和那对杏仁眸里,是不一样的久别重逢。
一个是思念成疾的挂念,一个是老友相见的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