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把车开到后,几名同事把陈忘扶上车的后排座位坐下,我叫了一名叫张文静的女收费员一同上车,让她到医院照顾陈忘,便也上了车,由王文驾车,快速的向杨明县医院赶去。
站上距杨明县城也就二十多公里路,我们十多分钟便到了医院。经过医生对陈忘的全面检查后确诊,陈忘确只是左脚踝受伤,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其它的只是双臂、腰、双腿等多处软组织扭伤,总体无大碍。
当医生忙着给陈忘的伤口进行包扎处理时,我出了急诊室,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给莫诚忠打电话。因为是陈忘,我本以为莫诚忠会有大的反应,但当他直截了当的问我陈忘伤得怎样,我说只是皮肉伤时,他便挂了电话,接着睡觉。
我给莫诚忠打完电话,回到急诊室,医生建议陈忘住院观察几天,但陈忘说没事,想跟着我们一起回站上,后是我坚持要她住院观观察几天,她才不得不住下院。
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也为了陈忘能休息好,我请医生把陈忘安排在一间没有其他病人的病房住下。
到了病房,我注意到,陈忘还穿着一身沾满泥渍的潮湿工作服,连围在脖子上的丝巾都还没取下,急忙叫张文静去给医生要一套病号服来,陈忘听到我说的话,抢着道:“不用,不用,站长,我里面的衣服没有湿,我不换”。
张文静也说道:“刚在包脚时,医生就拿来一套,让她换,但她不换。”
“小张,去,去,去要一套来,这么冷的天,穿着湿衣服怎么行,也把人家的床弄脏了。”
张文静走后,我见陈忘的那个急啊,还有她的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按着胸前的领口,我想陈忘是觉得,当着这么多人换衣服,不好意思,那我出病房,由张文静帮她换,还不行吗?
不一会儿,张文静拿着一套病号服,随着端着一些药水的护士一同回到了病房。
“现在就把衣服换了,不然输上液就不好换了。”护士放下药水,看着满身泥渍的陈忘说道。
“快换吧,走,王副,我们先出去。”我说着话便和王文走出了病房。
几分钟后,张文静出了陈忘的病房,对我说:“站长,她还是坚持不换,算了,你们先回站上休息,我在这里照顾她就行了。”
不换,这就奇了怪了,这么冷的天,她不难受吗?我心里这么想着。“那不管她,可能她被吓得还没缓过神来,等会你再帮她换。”说着话我们又一起走进了病房。
“小陈,你放心,我会盯着派出所的,让他们依法对驾驶员进行处理,会让他给你赔医药费,这事绝不会随便就过了。等你出院了,我还要让驾驶员来给你赔礼道歉。你安心养伤,什么也不要想,我和王副就先回站上了,派出所和交警队的都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回站上说情况。小张留在这儿照顾你。”我来到床边对陈忘说道。
已躺在床上输着液的陈忘努力坐了起来,侧过头,满含感激的向我点了点头,这时我看到陈忘还是抬着一只手捂在胸口。
……
回站的路上,我还是让王文开车,想借机眯几分钟,但王文一上车便心有余悸的向我抱怨道:“太凶险了,差点出人命,出大事了……”,听他这么说,我才感到了后怕。
“是的,太危险了,我看了下,要不是因为那辆货车是老式的,保险杠是前凸的,那她倒下后,手没有抓的地方,被卷到车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闭着眼说道。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工作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王文的话是带有不满情绪的。
“她是在情急之下,可能也没意识到危险。通过这一次,她是会认识到危险的。接下来就这件事,我们要好好的对她进行批评教育,同时也要对站上所有的员工进行安全再教育。”我平静的说道。
“这事,你给处领导报了吗?”
“我给莫处打过电话了。”
“莫处怎么说?”
“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我说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就什么都没说。”我笑了笑。
“包站,我是想,陈忘也太任性了,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今后还怎么工作?今后工作中还会遇到这样很多类似的事。今天是没出事,可以后就难说了,如真出了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要么,算了,我建议把她开除了算了。”
“把她开除了?”我心里一愣,直起身,扭头看了看王文,在站上他从来都是做老好人,从不管理批评人,怎么现在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她是情有可原,只是反应过激了些,我们还不至于要开除她吧?”
“我是怕啊!包站,如站上不开除她,那,包站我明说了,也不怕你生气,以后我当班,我宁愿她闲着,也不会让她上班。我看让她闲几次,她还好意思在站上待着?”
“再说吧!实在不行,等她出院后,先让她到内勤。”
“内勤不是有刘美、刘丽俩了吗?她到内勤,不等于也是让她闲着吗?我的意思还是让她走了。”
“现在开除她,我们也太没人情味了,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权利开除她。”我是耐着性子听王文没完没了的,要是在平时我早就叫他闭嘴了。他虽不知陈忘是陈林雁介绍来的,但他难道看不出,陈忘在站上各方面表现都是很优秀的吗?
“还有个办法,我们也不当恶人,送她去培训,她培训完了,也许就不会回站上了。”
“这,她不去啊!要去,前几天就去了。”我应付着王文,但听到这里,心里明白了,这才是王文所要说的话,对站上的所有事务从来都只是以旁观者心态对待的他,唯独对这件事会有这么多的话,且还是带有威胁和强硬的话,难道在我坚决抵制不让陈忘去培训后,莫诚忠交待了他,让他找理由找机会让陈忘去培训,没这么复杂吧?下一步陈忘的工作怎么安排呢?要是王文在他当班时真给她脸色,真让她闲着,那以她要强的性格,不等同于逼她走人吗?这怎么行。
“如前几天她去了,哪有今天这事。等她脚好了,再安排她去,如她还是不去,那开除她,她也就没话可说了。”
“再说吧!”我闭上了眼。
……
回到站上,天已亮了,这时派出所和交警队的民警已看完了现场,坐在我办公室,等我给他们说情况。
我简单的洗漱了下,向派出所和交警队述说了事发经过,又临时性的召集了当天各个岗位休息的员工,再强调了安全问题,便又陪民警向医院赶去。
……
到了医院,在民警给陈忘问笔录时,我注意到陈忘一身工作服还是没换,他的一只手还是很小心的护着胸前的领口,时不时的摸摸衣领,有点神经质的怕被人看到她颈下的肌肤。
民警给陈忘做完笔录之后,我让张文静去买几份早点。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了陈忘的床边,和陈忘说起话来。开头我也只是说一些安慰她的话,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批评责怪她,但说着说着,我还是忍不住带有责备的口吻对她说道:“昨晚你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冲动,这么不计后果?你还是大学生,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如果驾驶员也什么不管,不停车,那后果是什么?你想过了吗?”
听我这么说,一直情绪平静的陈忘,痛苦的坐起了身,“我,我是怕他跑了……,跑了,我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话没说完,陈忘已是泪流满面。
“说理?这种人你和他说理,说得清吗?当时,你只要告诉我们的内保,让他们通知我,我会开车去追他,就是追到明通,我也要让他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我给你们讲过多少次了?当收费员,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要受得了委屈,要承受得起驾驶员的责骂,要学会忍让。你忍一下不行吗?为什么要不要命的跑到车前呢?前些年我在别的站时,冲卡的车很多,要是我也像你一样,不计后果的跑到车前,那我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来的时间不长,你不知道,有的驾驶员真的眼里只有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现在还好点了,前几年,我处理这些事时,说不上三句话,驾驶员就会拿刀砍人,你看看我,这么多年下来,驾驶员给留下了多少伤疤,你一个小姑娘家,是不是也要让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伤疤……”我说着话,脱去大衣,拉起衣袖,把两只胳臂上被驾驶员砍伤留下的疤痕,露给陈忘看。我这样做,一是想以身说教,教育陈忘以后要学会忍,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还有个意思是,不只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盯着我手上的伤疤看,我发现平时在站上也是这样,她一有机会就会偷偷的看我手上的伤疤,我以为她对我有点歧视,远离我是因我手上的伤疤,一直想找个机会给她说说,这是工作造成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是大学生,道理一说就懂,这样她对我可能印象会好点,我就更能接近她些。
陈忘看到我胳臂上的疤痕,止住了抽泣,眼睛变得明亮起来,放下一直按在胸口的手,轻轻地掀开盖着双腿的被子,挪动身体,把双脚放在地上,正正的坐到了我对面,接着伸长了脖子,努力靠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胳臂上那一条条红白相间,状如蚯蚓的疤痕疙瘩。
过去,夏天穿短袖时,看到我身上疤痕的人,都会不自然或害怕,我不知道,为何我身上的疤痕对陈忘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那种明亮而又有些呆滞诡异的目光告诉我,她已把所有的一切抛到了脑后,这也绝不是那种对我歧视或者好奇,或者说是同情而所产生的神情举止。
在有些昏暗的病房里,我在一种微微的不安中,向后移了移椅子,随即起身,自己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说道:“还有我身上,身上也有很多,你好好看看,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这么不要命,这些都是驾驶员给我留下的。”我说着话,激动的转过身,拉起秋衣,把腰上的一条更长更可怕的如蛇状的伤疤露给陈忘看。
在我放下秋衣转过身来后,见陈忘似是在梦游中被我的声音惊醒了一样,收回了看着我的诡异目光,再又喏喏地挪了挪双腿,靠回到床上。
我随即穿起了大衣。
陈忘低下了头,似有一种慰藉。
过了一会儿,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陈忘又慢慢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那眼神,那目光,似是要把我看穿,似是要从我体内穿过一样的犀利,那举止,似是要突然冲上来,把我撕了吃了一样的怪异。
我心里一愣,想到,她是不是被吓傻了?还是被吓疯了?还是我身上如蛇缠身的疤痕吓到她了,让她对我更是心生恶心?便随即又道:“你别,别这么看我,我身上的疤痕,虽然在别人看来恐怖、恶心,甚至有人认为我是残疾人,但在我心里,每一条疤痕都是我工作的勋章,我从来都是引以为傲,不觉得是见不得人的。”
我的话似乎刺激到了陈忘,她的头突然如风铃般的摇了又摇。
这时张文静提着几份早点走进了病房。
我本就不善于说教,再说,陈忘那诡异的眼神和怪异的举止,已使我没有了说教的心情,见到张文静,便向陈忘说了要离开的话,“小陈,你好好养伤,昨晚的事,过了就过了,不要再去想它,小张在这里照顾你,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你再回站上。还有,今后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走了。”
“好的,站长,你吃点早点再走吧!”陈忘动了动身,一只手又回到胸口捂着,一只手向后顺了顺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又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温暖地望着我。
“你们吃,我走了。”说完我出了病房,此时的我虽然饿,想吃东西,但更想离开。
……
回站的路上,我总想着陈忘那怪异的眼神和举止,她难道真被吓傻了吗?那可如何是好?我还想了很多很多,……她是陈林雁安排来的,可为何还不调走,难道是陈林雁是有意磨练她?还是,陈林雁已把她给忘了,连那天到站上,见到她都没提她一下。还有陈林雁那猥琐的目光。为什么莫诚忠要指定并坚持要她去培训呢?浪费了,她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就是拿着她的医师证、护士证,去当医生或做护士也总比在站上强,她为什么要来站上,为什么还不走?
想来想去,我决定,等陈忘的伤好了就送去培训,我完全抛开了她有没有关系这一因素,一心只为她好,她的性格这么倔强,不能再让她呆在收费亭了,如果继续让她呆在收费亭,终有一天,是会出事的。而内勤,她一时又不能来,她培训回来,在莫诚忠那里,我也就有理由把她调到内勤了。至于她去了,会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害了她,我想她的性格如此刚烈,如果她洁身自好,莫诚忠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