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腾将护身符递给窦辅玩耍,两岁的孩子对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虽然口不能言,却是笑容满面。
与先前遭遇狼群相比,往后几日的路程虽然艰难枯燥,却总算安全了许多。几人晓宿夜行,攀山渡河,终于到了洛水。两岸的树木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胡腾几人身着厚重的麻布衣裳,头戴皮帽,以抵御寒冷的侵袭。
胡腾站在洛水边,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回头对张牧、张元和张云说道:“时值初冬,洛水亦寒。此番分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三位兄弟务必保重。”
张牧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回应道:“胡兄,我们已是生死之交。你此去南阳,路途遥远,也要小心行事。”
张元抱着窦辅,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护身符,他抬头对胡腾说:“胡兄,窦辅虽小,但他一定会记住你的恩情的。待我们回到洛阳,定会如实向张将军禀报一切。”
张云则将一个包裹递给胡腾,说道:“胡兄,这包裹里的物件很多,你应当都用得上。还有件寒衣你带上,夜间行路,也能抵御一些寒气。我们虽不能同行,但愿这寒衣能代我们陪伴你。”
胡腾接过包裹,心中暖流涌动,他点了点头,感慨道:“你们的情谊,我胡腾铭记在心。今日就此别过,愿你们都能平安归去,他日有缘,我们再聚。”
四人相互抱拳行礼,胡腾从张元手中接过窦辅,转身踏上通往南阳的小径,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初冬的薄雾之中。张牧、张元和张云目送着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踏上回洛阳的路程。
初冬的洛水并没有结冰,但河水寒冷刺骨,河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霜气。胡腾的目光坚定,他知道,渡过洛水,他们就能暂时摆脱追兵,但前方的路依旧险恶。
他们找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渡口,胡腾四处张望,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便开始寻找渡河的工具。幸运的是,他很快发现了一艘被废弃的小船,虽然破旧,但看上去足以承载他们过河。胡腾帮助窦辅登上小船,然后用力划动船桨,小船缓缓驶离岸边,向对岸驶去。河水拍打着船身,发出规律的声响,似乎在为他们的逃亡伴奏。
胡腾和窦辅的小船在洛水的中央缓缓前行,河水似乎在低语,又像是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胡腾用力划着船桨,突然,他感觉到脚下有水,冰冷的水汽透过鞋底,让他心中一惊。他低头一看,只见船底已经渗进了水,而且水位在迅速上升。
“不好,船漏了!”胡腾心中大惊,他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希望能赶在船沉之前到达对岸。但事与愿违,船体的破洞越来越大,河水迅速涌入,小船开始倾斜。
就在这危急关头,胡腾远远地看到一艘大船正朝他们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老船家,他似乎注意到了胡腾和窦辅的困境。老船家大声呼喊,指挥着大船迅速靠近。
“坚持住!”老船家喊道,他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给胡腾带来了希望。
大船靠近了,老船家扔出一条绳索,胡腾迅速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将窦辅递给了老船家。紧接着,他也紧紧抓住了绳索,在老船家的帮助下,两人终于爬上了大船。
刚刚登上大船,他们的小船便在一声巨大的吸力中沉入了水底。胡腾站在大船上,喘着粗气,感激地看着救了他们的老船家。
“多谢老丈相救,否则我们父子俩今日就要命丧洛水了。”胡腾跪下,向老船家深深一拜。
老船家扶起胡腾,微笑着说:“这世道眼看着越来越乱,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们能平安渡河,也是你们的造化。”
在老船家的帮助下,胡腾和窦辅终于安全地抵达了对岸。他们再次感谢老船家的救命之恩,继续踏上了前往南阳郡的旅程。而那艘大船,则消失在洛水的雾气中,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过了洛水,胡腾和窦辅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山道崎岖,蜿蜒如蛇,胡腾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背上是沉重的行囊,手中还要牵着蹒跚学步的窦辅。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他们的脸上,为他们提供了一丝温暖。
在一处山间小溪边,胡腾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他放下行囊,轻轻地将窦辅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然后取出陶罐,到溪边取水。清澈的溪水闪着光,胡腾小心翼翼地装满陶罐,回到营地。
他生起了火,简单地煮了一些野菜粥。窦辅坐在他的膝上,小手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胡腾看着窦辅天真的笑脸,心中的疲惫似乎减轻了许多。
在山间小溪边短暂歇息后,胡腾和窦辅正准备继续前行,忽然,树丛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胡腾立刻警觉起来,他将窦辅护在身后,准备面对可能出现的威胁。
不一会儿,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些人的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饥饿和绝望。他们看到胡腾和窦辅,先是惊讶,随后便有几个流民眼中闪现出贪婪的光芒。
胡腾心中一紧,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财物都可能成为引发冲突的***。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剑,但并没有贸然拔出,因为他明白,这些流民并非敌人,他们只是被世道逼得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流民中走出一个看似首领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虽然疲惫,但还算清澈。他看着胡腾,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兄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孩子是你的吗?”
胡腾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从洛阳来,正要前往南阳郡。这是我儿子胡辅。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在此歇脚。”
流民首领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找点吃的。这山上野兽多,我们也是没办法才逃到这里的。”
胡腾松了一口气,他看得出这些流民并无恶意,便决定分享自己的一些食物:“我这里有些野菜粥,如果不嫌弃,大家可以一起吃。”
流民们眼中露出了感激之情,他们围坐在火堆旁,与胡腾和窦辅一同进餐。
胡腾问道:“兄弟们,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流落至此?”
流民首领道:“我叫王大,原本是邻县的农民。因为战乱,田地被毁,家里实在没办法生活,只好带着妻儿逃出来。”
胡腾继续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另一个流民道:“我叫李二,跟王大是同乡。我们想过找个安稳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天下这么大,哪里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胡腾坐在火堆旁,看着流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简单的食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们的遭遇让他感同身受,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些百姓,本分耕作,却因豪强的贪婪而失去家园,天理何在?我若能有所作为,定要为这些无辜之人讨个公道。但眼下,我自身难保,带着窦辅这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胡腾知道,他眼下的任务是将窦辅安全送到南阳郡,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同情而偏离了初衷,尤其是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任何多余的牵绊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在夜深人静时,胡腾独自起身,望着星空,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回到火堆旁,对流民们说:“各位乡亲,我胡腾虽然也想留下来帮助你们,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前往南阳郡。我这里有些盘缠,虽不多,但希望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流民们闻言,虽然不舍,但也理解胡腾的处境。他们感激地说:“胡壮士,你的恩情我们永记在心。你放心去吧。”
胡腾将一些财物分给了流民,然后紧紧拥抱了窦辅,轻声对他说:“我们要继续走了,你要坚强。”窦辅虽然年幼,但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乖巧地点了点头。
胡腾准备带着窦辅启程,流民们聚在一起,送别他们。窦辅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精致的护身符,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也是他的安慰。
就在胡腾转身即将离开时,一个年轻的流民突然冲上前,眼睛紧紧盯着窦辅手中的护身符。他颤抖着声音对胡腾说:“这位兄弟,那护身符看上去也很值钱啊,既然你连盘缠都送给我们了,这小东西能否割爱?在这乱世中,我们都需要一点运气。”
胡腾立刻挡在窦辅面前,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警惕,缓缓说:“这位兄弟,这护身符是我儿子唯一的家当,也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我理解你们的困境,但这个护身符我不能给你们。”
流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气氛变得紧张。那个年轻的流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还想争取。
就在这时,那中年首领走了出来,他瞪了年轻流民一眼,然后对胡腾说:“胡壮士,对不起,孩子们不懂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绝不会再提护身符之事。你们一路平安。”
年轻流民被首领的目光所慑,退了回去,低下了头。胡腾点了点头,对老者表示感激,然后紧紧抱起窦辅,对大家说:“诸位保重,希望有一天,你们都能回到自己的家园。”
胡腾带着窦辅,背对着流民们挥了挥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南阳郡的路。
又经过几天艰难跋涉,胡腾和窦辅终于来到了南阳郡的边界,远远地看到了治所宛城的轮廓。在进城之前,胡腾对窦辅说:“小主人,我们终于到了,你也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记住,对外人我们都要父子相称。”
窦辅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云交给胡腾的包裹里装着路引,因此两人入城时倒是没受什么盘问。士兵接过路引,简单地扫了一眼,便还给了胡腾,示意他们可以进城。
南阳郡作为帝乡,其治所宛城的繁华与活力比之洛阳亦毫不逊色。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房屋依次排开,檐角翘起,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街道宽敞平整,中间是供马车行驶的中央车道,两边则是行人步道,用青石铺就,显得整洁而有序。
市集上,各种商贩的摊位错落有致,五彩斑斓的货物摆满了摊位,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商贩们有的头戴斗笠,有的肩搭毛巾,他们用洪亮的声音叫卖着,试图吸引更多的顾客。
入冬时节,菜蔬已仅剩菘菜萝卜等寥寥数种,但在肉摊前,屠夫们挥舞着大刀,将新鲜的猪肉、羊肉分割成一块块,血腥的气息与烤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街头巷尾,不时可见一些小贩推着小车,售卖着热气腾腾的小吃,如蒸饼、煮豆、烤鱼等,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驻足品尝。
手工艺人的摊位上,摆放着精美的陶器、铜器、丝绸等物品,工匠们现场展示着他们的技艺,敲敲打打,织织绣绣,引得路人围观。
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有身着华服的贵族子弟,有背着书篓的书生,有挑着担子的商贾,还有嬉戏打闹的孩童。他们有的穿着宽大的袍服,有的裹着紧身的短打,色彩斑斓。
偶尔,一队马车驶过,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辘辘的响声,马车内坐着的贵人透过窗帘,好奇地打量着街景。
街头巷尾,不时传来丝竹之音,或是卖艺之人的歌声。窦辅跟在胡腾身后,他的眼睛几乎不够用,他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
胡腾和窦辅沿着曲折的小巷,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最终来到了城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这里是张敞事先安排的接应地点。院落的大门半掩,周围显得异常寂静,与城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胡腾心中有些不安,但为了完成任务,他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胡腾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环顾四周,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院子的中央,那里躺着一个人,四肢扭曲,周围的地面上一片暗红的血迹。
胡腾的心猛地一沉,他本能地挡在窦辅面前,以防万一。他慢慢地走近,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接应的人倒在地上,身上穿着的是张敞府中的服饰,胡腾认得那衣角上的特殊纹饰。
胡腾用手捂住窦辅的眼,蹲下身仔细查看。只见那人双眼圆睁,表情凝固在死亡的恐惧之中,喉咙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血已经干涸发黑。胡腾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追踪他们,但他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窦辅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他紧紧抓住胡腾的手,小脸上满是惊恐。胡腾轻轻拍了拍窦辅的背,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胡腾迅速检查了周围,在确认行凶之人已经离开之后,再次仔细观察了尸体的位置和状况。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尸体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在死前有意指向某个方向。胡腾心中一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尸体的手边有一小块松动的土地。
胡腾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泥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被一块粗布紧紧包裹着,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血迹。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精致的木盒。
信是张敞的笔迹,上面写着:“若卿遇不测,烦请将此物藏好,留待胡腾发现。此事至关重要,关乎窦辅安危与我等大计,务必由胡腾亲自接收,不可假手他人。”胡腾心中一紧,他知道这一定是张敞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传到他手中。
胡腾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刻有复杂纹路的铜制令牌,以及一张从洛阳到桂阳郡的详细地图,地图上标记了几个特殊的地点。胡腾立刻明白,这可能是张敞留给他的线索,或者是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胡腾迅速将信和令牌收入怀中,再次检查了周围。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线索之后,他拉起窦辅的手,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跟着我,快走。”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院落,胡腾在离开时,还不忘将院门轻轻带上,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院落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无情的阳光,静静地照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悲剧。而胡腾和窦辅,已经消失在狭窄的巷子中,再次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