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谦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急切。
“王爷明鉴,内子虽是商贾之女,但自嫁入沈家以来,一直恪守本分,持家有道,亦和世人一样,有颗忧国忧民之心。若有冒犯之处,皆是草民教导无方,还请王爷责罚草民,莫要和妇人计较。”
他的声音虽稳,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
细听,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虽是商贾女,但能在高门大户游刃有余,便不是个狂妄庸俗的。
普通百姓就不能忧国忧民了吗?
反正即谈不上妄议,也别扯什么朝政大事,就是个有点见识,又有点大爱之心的普通妇人,想为国尽点力,能有什么错?
怎么就能错?
要错,也是他错。
错在不该带她出门。
是掌权人自己把问题想严重了的错。
更是这个国家的错。
他们不去解决这些问题,反而和一个妇人计较言语,错上加错,还德不配位。
总之,有心人听来,骂的很脏。
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衡山王的目光从姚珍珠身上移开,缓缓落在沈怀谦脸上,似有声轻笑,语气带有隐隐的威胁。
“倒是护妻心切啊,那你可知,在本王面前揽责,意味着什么?”
沈怀谦抬起头,深吸口气道:“草民只知,妻者,夫之半也。护之如护己身,责无旁贷。”
衡山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说的好,夫为天,妻为地,天若不覆,地何以载?”
“然,言而不行,是为欺也,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否则,本王唯你是问!”
他说完,转身坐回座椅上,挥了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纯吓吓人而已吗?
沈怀谦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姚珍珠。
姚珍珠抿抿唇,福了福身,还是坚持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民妇愿为天下安定,尽一切所能,望王爷明鉴。”
只代表她,没提沈家。
沈怀谦心里复杂了下,有些紧张地看着衡山王。
衡山王倒没多大反应,只点了下头,语气很是随意。
“欲速则不达,本王相信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姚珍珠垂着眼,“是,民妇知。”
衡山王终还是轻叹了声:“沈家的事,本王有责,终有一日,本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祸缘林木,殃及鱼池。
鱼,又敢说什么呢?
但此行,起码明确了一件事。
沈家是被无辜牵连,且早已卷入其中,不可能有全身而退。
衡山王若反,沈家没有选择。
无论做不做点什么,结果都一样。
衡山王赢,沈家有望翻盘。
衡山王输,沈家跟着陪葬。
一条鱼,如果什么也不知道,生死未知,只管每日游来游去,其实是幸事一件。
现在这条鱼,不但知道自己为何生,还知道可能为何死。
这条鱼,便没法再快乐地做条鱼了。
这或许才是此行最大的意义。
车身微晃。
帘子重新闭合。
静守一旁的内侍,轻声:“这少夫人看着,还真有几分像长公主。”
年轻时的长公主,也有一双这样坚定无畏的眼睛。
也有一颗柔软而能广纳百川的心。
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世间,多的是女子,即便隐于市井之间,亦能撑起家门,抚育英才。
更别说是像长公主那样的奇女子。
可立于朝堂之上,与群臣争辩。
也可行走于民间,体察百姓疾苦,施以援手,广施恩泽。
从不因自己是女子而自轻,反而将女子的智慧与坚韧,发挥到极致。
衡山王冷峻的眉眼,不由柔和。
细看,眼角已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与玉衡,有多少年没见了?”
内侍默了默,“回王爷,有十二年了。”
衡山王苦笑:“是十二年又三个月零七天。”
亦是他们最好的年华,却全数耗在了这场拉锯战中。
玉衡,是嘉容长公主的闺名。
也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星,象征着权力与指引,也象征着平衡与和谐。
注定了她的一生,充满了承担和波折。
夫为天,妻为地,天若不覆,地何以载。
妻者,夫之半也。护之如护己身,责无旁贷。
世间男儿,又有几人能做到?
衡山王闭上眼,任由思念与愧疚,将他淹没。
……
姚百万一觉睡到快午时,醒来浑身酸痛。
脑子懵了会儿,想起昨晚自己明明睡的很早。
没看书,也没思妻。
怎就睡得沉如死狗?
他鼻子动了动,心里咯噔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春生!”
“玉珠!”
院子里,姚春生看着也刚起,睡眼朦胧道:“爹,对不起,我睡得太沉,起晚了。”
姚百万:“你也睡得沉?”
负责家里的管事妈妈道:“许是入冬了天冷好睡……不过,二小姐倒是起的早。”
天还没怎么亮,就见她一身劲装,在院子里打拳。
姚百万眉眼一冷,“她人呢?”
管事妈妈说:“打了拳,吃了早点,又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姚玉珠仓皇失措地跑回家,头巾一半掉落在肩上,双眼又红又肿。
姚百万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姚玉珠张了张嘴,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落下。
昨夜,有人在烟柳河桥上试图行刺霍长隆。
主犯被抓。
官府现在正在全城搜查从犯。
好在,小景他们都跑掉了。
被抓的是霜翎。
那个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小姐姐。
她以为她们都跟长姐去了江都。
她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
“爹……我好蠢啊!”
玉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姚百万浑身紧绷着,努力让自己镇定。
“你们都做了什么,细细说来。”
姚玉珠边哭边说。
知道霍长隆回到南州后,她一直让小景他们偷偷查探他的行踪。
终于,他们发现霍长隆时常会在半夜时过桥来北岸。
烟柳河的两次命案之前,他都有来。
他们断定,霍长隆的行凶地,就在北岸。
小景想偷偷监视,找到据点,再告官。
可姚玉珠不同意。
官府和霍家,本就是一丘之貉。
告官,只会打草惊蛇,自己送上门让霍家弄死。
她本想等姚珍珠回来。
可一想这期间,可能还有无辜性命被害,她一颗侠义之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姚玉珠和上天打了个赌。
他们就守在桥这边,如果这期间霍长隆出现,那就是天意所为,他们就要替天行道。
如果他没出现,那就是时机未到。
等长姐回来,她会如实禀报。